二人在樂器上面的默契早已達成,片刻間就融合到一起,将此曲完美演繹。
宋十安與宋乾還沒進小院,便聽到了這絕妙的曲子。
二人不忍打擾,站在院中欣賞笛琴的合奏。
宋乾不甚通音律,卻仍為曲意中的逍遙恣意所感,一曲終了,那種酣暢淋漓的痛快,實在令人陶醉。
徐芷蘭奏完一曲,見錢淺神色纾解不少,才緩緩開口道:“淺淺,現在外面都傳開了,說綁走你的人,是皇太女。”
錢淺沉醉地表情停滞了一息,詫異道:“哦?”
宋乾停住本欲邁出的腳步,擡手攔住了宋十安。
宋十安沒有抗拒,因為他也想知道。
這些時日,錢淺從未主動問過兇徒追查情況、也從未問過背後真兇。大家都知道,沒有證據、沒有抓到匪徒,便無可奈何。他怕錢淺是不想他為難,才會說出懷疑昌王的話。
而皇太女多次派人來找過他,他一直避而不見。因為他知道,皇太女一定會否認與此事有關。在沒有找到真兇的情況下,隻要她不承認,他便無可奈何,那見與不見有何意義?
錢淺并不知外面傳開了這種話,但想一下也知道,應該是昌王在背後推波助瀾。
徐芷蘭繼續道:“我同你說過,自我父親告病辭官後,王爺對我就冷淡了。但近來王爺對我過分熱情,還經常催促我來看你,囑托我要跟你交好。你心思聰慧,我想你也能看出來,王爺是想利用你我的關系拉攏宋侯。”
錢淺輕笑道:“昌王目的太明顯,想看不出來都難。”
徐芷蘭深深歎了口氣:“我同他提出和離,可他不肯,一再說先前太忙冷落了我,日後定會好好補償。呵,他還當我是三年前那個好哄好騙的小姑娘呢!淺淺,你一定不要因為我給他臉面,也不要讓宋侯因你我的交情為他做任何事。”
錢淺放下心,語氣溫柔而堅定:“你放心,以十安的性子,絕不會因為私人交情影響對政事的決斷,更不會為了一己私交去枉顧國家法度,引起朝堂動蕩。我相信他,不論做何選擇都是因為他自己的考量。”
徐芷蘭羨慕地說:“你與宋侯的感情,真的很好。”
錢淺坦然道:“不論他作何決斷,我都支持他。”
宋十安十分動容,心裡既感動又感激。
宋乾看了眼宋十安,眼中是掩飾不住的贊賞。
錢淺又問:“你同王爺提了和離,若未能幫他拉攏十安,王爺會不會更加苛待你?”
徐芷蘭滿不在乎地笑笑,“我早就不耐煩看他那副虛僞的嘴臉了。多虧你,我現在有足夠的勇氣,敢于面對、也敢去承接這個後果。”
“我隻怕你的日子會很難過。”錢淺有些心疼。
徐芷蘭掩嘴而笑:“我有什麼難的?除了王府的月銀,我還有他給的聘禮、爹娘給的嫁妝,衣食無憂、生活富足。我現在巴不得他苛待我,我才好有緣由與他和離呢!”
錢淺心裡好受些,“我的至交是徐芷蘭,不是昌王仲妃。咱倆的交情,與王爺侯爺、朝廷皇權都沒有關系。”
徐芷蘭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說:“嗯,你我之間,與他們都無關。”
錢淺被她看得有些發毛,幸好宋十安适時敲了門,徐芷蘭才猛地縮回手。
“你回來啦!”錢淺笑得眉眼彎彎,然後才看到他身後的宋乾,連忙行禮:“伯父。”
徐芷蘭與二人見了禮,宋乾笑道:“聽安兒說徐王妃日日都帶着補品來,你二人感情甚笃啊!”
錢淺含笑應道:“我與芷蘭都喜好音律,故而惺惺相惜。”
宋乾卻笑着對徐芷蘭說:“徐公若知曉你如今性子開朗了不少,也定會為你感到高興的。”
徐芷蘭淺笑着答:“多虧淺淺。我一直覺得是自己性子懦弱、不讨人喜歡,是她告訴我每個人都是矜貴的,要我接受自己、喜歡自己,才會有力量喜歡别人,才能活得開心。”
她看向錢淺,眼中光芒明亮且熾熱,“現在我很愛我自己。我有喜歡的人、有喜歡的事,也有勇氣讨厭别人了。我覺得,我很好。”
錢淺的笑容從眼角蔓延開來,如同朝陽般溫暖,“你本來就很好。”
宋十安看着徐芷蘭的神情,心中升起詭異的感覺。
他将錢淺扶着坐下,擋住了那邊徐芷蘭的視線,“你傷還沒好,怎麼就彈琴了?小心傷口崩開了。”
錢淺笑他:“我又不是個碎了殼的雞蛋,哪有那麼容易崩開?”
徐芷蘭知道宋乾親自過來定是有事,識趣地告退離開。
宋乾也不磨叽,開門見山地對錢淺說:“我今日來,是受人所托。此次你被綁架受傷之事如今鬧得沸沸揚揚,如今何人主使尚未有所定論,但坊間傳言直指皇太女。”
宋十安臉色不大好:“父親,我說過了,我不能讓淺淺白白受了這個委屈。”
宋乾看了一眼宋十安,又看向錢淺:“你們可知,若按現有證據定了七皇女的責,此事最終的走向會是如何?”
宋十安據理力争道:“七皇女既然敢做,便該承擔這個後果!”
錢淺拉了下他的衣角,問宋乾:“伯父的意思是?”
宋乾不疾不徐地說:“此遭你的确受了委屈,伯父自然也沒有要你忍氣吞聲的道理。我隻是怕你們年輕人看事太過表面,特地來提醒一句。你是個聰明孩子,我想,你該懂我的意思。”
錢淺點點頭:“我明白,多謝伯父提醒。”
宋十安原本略微有些蹙緊的眉頭更緊了幾分,“淺淺,我不希望你為了我委曲求全。”
錢淺握住他的手道:“此事既然我才是苦主兒,那便該由着我的意願。放心吧!你何時見我委屈過自己?”
宋乾滿意地站起身,“你心裡有譜就好。我宋家不惹事,卻也不怕事。若當真查出幕後主使,懷遠公府絕不會善罷甘休!”
*
次日,錢淺在屋裡壓腿,看話本子。
周通來報,說外面有個小孩跪着要求見她,怎麼也趕不走,如今已圍了一些人看。
錢淺不知道又是誰的陰謀,沖她來的,還是沖着宋十安?
她來到門口,看着門前地上跪着的男孩皺起眉頭。
那小男孩看起來也就十來歲,可孫烨仍舊如臨大敵一般擋在錢淺身前。
自出事後,宋十安又挑選了兩個侍衛,一左一右護着錢淺,錢淺隻能扒拉開孫烨問話:“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小男孩年紀雖小,儀态卻謙遜有禮,開口回答:“夫人,我母親是孫芳。”
“孫芳?”錢淺想了想,“我好像并不認識。”
小男孩一臉愧疚地說:“我母親因污蔑您的名聲,被抓進了府衙大牢。夫人,我母親是被有心人蠱惑,才會一時糊塗,她已經知錯,求夫人開恩,饒了她吧!”
原來是為這事兒。
可錢淺卻并不願輕輕揭過此事,“你可知,人言可畏。你母親她們散播的流言蜚語,足可以将一個無辜的人逼到絕境?傷害已經加諸到我身上,你要我如何視而不見?”
小男孩磕了頭,“夫人,我父親在我幼時與其他女子通奸,母親怕父親入了罪籍會連累我,便隻是休夫,默默忍受了苦果。是有心人利用了我母親的怨恨,她是受人蠱惑才會向您發洩怨憤。求您去追究真正有罪之人,饒過我母親吧!”
錢淺覺得這話不該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的邏輯,該是有人教他。
她環顧了一圈人群,沒看出可疑的人,便道:“犯錯就該受罰,若一句跪地認錯、求饒就可以揭過錯處,那世道得亂成什麼樣子?”
小男孩見錢淺一步不退,面帶怒容問:“夫人不敢去追究真正有罪之人,所以才要拿我母親這等愚昧婦人撒氣不成?”
“呵……”錢淺冷笑出來,“我瞧着你也是讀過書的,大瀚哪條律法說,因愚蠢被人蠱惑觸犯律法,便無需承擔罪責了?你母親污蔑、诽謗、傷害我,現在你又當衆跪地磕頭,大吵大鬧逼我饒恕她,是想讓人們覺得你可憐,說我得理不饒人嗎?”
“夫人,我并無此意!”小男孩急急辯解,猶豫地看向一個方向。
錢淺叱道:“真無此意就站起來說話!否則你就是在說我仗勢欺人!”
小男孩在人群中尋覓了許久,卻好像找不到想見的人了,隻得躊躇着站起身。
錢淺了然,果然是有人蠱惑他來的,于是冷聲質問:“你說你母親愚昧受人蠱惑,你又能強上多少?你自己想想,你有何資格到此來質問我?你母親犯錯是事實,律法難道會因為她的罪責輕,其他人的罪責重,便讓她免于刑罰嗎?”
小男孩是個機靈的,當即意識到被人利用了。
他再度環顧一圈人群,沒有見到鼓動他來求情的人,直接急哭了:“夫人,對不起!我知錯了!我隻是太心急了……若母親入了罪籍,我就不能參加科考了……”
小男孩聲音哽咽,又朝錢淺拜了一禮,“我代母親向夫人緻歉,還請夫人您行行好,饒恕她吧……”
錢淺并非大度之人。
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讓當日折辱她的人依律受懲罰,她絕不會心軟,可若因此連累無辜的家人和孩子,卻是她不願看到的。當年曾小娥和她那賭徒夫婿犯事,險些牽連綿綿,如今,她自然也不想牽連其他無辜之人入罪籍。
錢淺表情淡淡的:“我會好好考慮的,你先回去吧!”
“多謝夫人!”男孩躬身行禮,久久才直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