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遠山很生氣,“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錢淺卻指着那隻小螞蟻道:“你看這隻螞蟻,它以為抓緊時間貯藏足夠的食物,就能安然過冬,迎來來年的春天。可是你瞧,若我此刻伸出手指輕輕碾一下,它就什麼都沒了。”
江遠山顯然沒聽懂,“你在說什麼啊!我在跟你說回書院、等着及笄之後科考的事呢!”
錢淺撤開阻擋螞蟻的手指,看着螞蟻頂着食物翻下石桌桌面後,才懶洋洋地說:“又不是非要去書院才能參加科考。等到了歲數,我想考随時都可以考啊!”
江遠山一臉吃驚,“你就打算在家待着,及笄後直接參加科考?”
錢淺笑得輕蔑,“我已經拿過會試頭名了。在沒夠到我的水平之前,你好意思質疑我嗎?趕緊回去用功吧!萬一還有機會同台競技,你可千萬别再輸給我了。”
江遠山瞪她一眼,随即道:“休要嚣張。我現在不與你浪費口舌,日後科考場上,再與你一較高下。”
錢淺笑而不答,隻在心裡說:好啊!如果姜婷到那時還活着的話。
姜婷的身體一直不見好,錢淺請遍了青州的醫士,也沒人能保證治好她。隻是日複一日的喝苦藥湯子。
洛家給的安家銀着實不少,家中本也有些積蓄,若不是姜婷這個病歪歪的身體,用這些銀錢置辦些田産,原也夠她娘倆衣食無憂的。
但姜婷如今隻能靠草藥和補品将養着,草藥補品并不便宜,錢淺大緻算了一下,最多七八年,這些銀錢就會消耗殆盡。
她想邊照顧姜婷邊賺錢,就隻能找一些在家就能幹的活計。
兩世以來,她還沒有獨立面對過生計問題,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賺錢。
她不善縫制、刺繡,力氣又小,尋了一段時日,遇到一家書肆招人臨摹字帖。她字好看被掌櫃選中,并且許她拿回家寫,算是有了零散收入能覆蓋吃穿用度,不至于坐吃山空。
進入臘月,天越發冷了。
錢淺去書肆送完寫好字帖,剛進家門便聽到姜婷聲音。
“她爹不在了,我身子不争氣,或許時日無多。這些銀錢是我兒唯一的依仗,我實在不能給你們,還請兄長、嫂嫂體諒。”
“哎呀妹妹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倘若你不在了,我們還能讓小淺無依無靠了?有我與他舅父在,自然會當她是自家孩兒一樣疼愛教養的!”舅母一再承諾着。
又是那勢力的舅母。
舅父舅母住在城外鄉下,錢大友在世時,倒還時常來往。
隻是這舅母一向愛占小便宜,每次空着手來,還要大包小包的帶東西走。
錢大友寬厚,姜婷良善,從不計較這些。錢淺卻不喜歡他們,尤其那個表兄孫鵬,随了母親姓,被舅母慣得十分不像樣子,在書院搗蛋便險些被轟回家,若非舅母跟錢大友借錢疏通了,年少院都讀不完。
但這是姜婷的親戚,錢淺并不打算幹涉。
她孤零零一個在這世上,隻有錢大友和姜婷是她看中的。
但她也明白,别人與她不一樣。
這世上的大多人,都還是會被親緣關系所束縛,看重血脈相連的。所以即便姜婷給他們拿了錢,錢淺也不打算說什麼。反正她現在能賺錢勉強養活母女二人,她總會想到法子賺更多錢的。
姜婷坐在椅子上,撐着身子再次拒絕:“我兒自小便有主意,他日若我去了,她想去投奔兄長嫂嫂的話,定會帶去銀錢,不會吃你家白食的。但我想以她的性子,不會願意去寄人籬下,哪怕辛苦些,也甯願自己生活。”
舅母見姜婷不吐口,又改了腔調,“妹妹,你便忍心你侄兒眼巴巴的等着娶親,卻不能得償所願嗎?鵬兒可是你唯一的侄兒,他小時候,你是極喜愛他的呀!”
姜婷歎口氣:“嫂嫂還請恕我無能為力。夫君剛去不久,我們孤兒寡母還不知前路如何,實在無力幫襯鵬兒了。咱們普通人家無财無勢,不若打消娶親的念頭,找個門當戶對的姑娘成婚,好好過日子為好。”
“你!”
舅母還要再說說什麼,卻被舅父打斷,“是這個理。小婷你安心養身子,小淺還小,需要你看顧着,你要保重好身子。”
姜婷話音裡帶着感激,“多謝兄長。”
舅母卻突然大發脾氣:“你在這裝什麼好人?合着壞人就我一個?鵬兒說好的親事,對方姑娘還等着嫁過來呢!你如今說這話置我于何地、又置鵬兒于何地!”
“别說了!回家!”舅父想拉舅母離開。
舅母一把打掉舅父的手,尖聲罵道:“你個廢物!自己沒本事,連自家妹妹都不願幫扶你!”
而後又指着姜婷的鼻子威吓:“姜婷我告訴你!你今日袖手旁觀,日後我家便沒你這門親戚,你往後也休要求到我們頭上!你可想清楚了,到時錢淺一個沒爹沒媽女娃子,日後成婚嫁人沒有娘家人,看不被人欺負死!”
姜婷聞言當即落下淚來。
舅父對舅母吼道:“你說的這是什麼诨話!小淺是我的甥女,小婷也還活着呢!”
舅母撒潑大罵:“你跟我嚷嚷什麼?你不要忘了,你是嫁進我孫家來的,家裡我說了算!姜婷今日若不管鵬兒,就是不認他這個侄兒,我家也沒她這個甥女!”
姜婷隻是哭,仍舊沒有奉上錢大友的安家銀。
舅母簡直氣瘋了,“好你個姜婷!枉我平日看你柔柔弱弱,想不到你竟是這般心狠之人!既然如此,從今往後我家便沒有你這門親戚!”
錢淺邁進屋裡,聽到聲音,舅母當即住了嘴。
錢淺臉上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開口道:“舅母,可要說話算話啊!既然沒了這層親戚關系,還請二位挪動貴體,盡快離開我家。”
舅母被她眼中的冷漠和輕蔑刺到,卻不敢對她說什麼,轉而對姜婷嚷道:“姜婷!你瞧瞧你生的好女兒,怎麼對長輩說話的?她自小涼薄,這樣寡情的孩子,就你把她當成寶!”
舅父有些無地自容,拉拽着舅母,對錢淺道:“小淺,照顧好你娘,有事差人來喚我!”然後大力将舅母拽出屋子。
“你這個廢物!”
“姜婷!我家往後沒你這門親戚!你就等着死後變鬼,看着你女兒受盡欺負吧!”
門外還傳來舅母歇斯底裡的聲音,姜婷咬着下唇,哭得不能自已。
錢淺以為她是傷心兄長嫂嫂行事,拿出帕子給她拭淚,安慰道:“不要難過。成家之後的人總會以自己的小家為先,舅父舅母自然也會以表兄的事為重。可以理解的,你不要太過傷心了,舅父心裡還是記挂你的。”
姜婷看着懂事的女兒,忍不住悲傷道:“娘親難過的是,我的乖乖日後成婚,娘親大概是不在了。若乖乖被夫家欺辱,家中連個親近可靠之人都沒有,誰能為你出頭相護啊!”
錢淺心窩子一陣酸楚,不由得濕了眼眶。
這個看似柔弱善良女子,其實遠比她想象中強大。
當初錢大友調去京都,姜婷本心是不願的。但她知道,夫君是為了女兒、為了這個家好,于是選擇默默支持,獨自承受着孤寂。如今又以羸弱的身軀,為女兒撐起羽翼,還在擔心自己倒下後,女兒會無依無靠。
錢淺握住她的手,笑着安慰:“娘親忘了,你女兒可是書院公認的天才。我讀書知理,懂得用律法來保護自己,不會叫人随便欺負了的。再說,我如此聰慧,娘親要相信你女兒的眼光啊!我又怎會找個行事不堪之人相伴此生呢?”
對于舅父舅母的行徑,她真的不難過,因為絲毫不意外。
前世她在精神病院治療了三年,出院後才發現,媽媽一手創辦的企業已徹底歸屬了舅舅。
她出院後沒能迎來舅舅一家的熱烈歡迎,隻有心思各異的猜忌。連一直關愛她的姥爺都來勸她,說她總需要家人,讓她不要在意那些身外之物,舅舅一家會善待她。
之後她想回學校複讀,舅媽卻以擔心她病情複發為由拒絕了她。
雖然母親的公司沒了,但父母還留下了些财産,不等她打聽,舅媽又以為養病着想,将她送去了她家離城中最偏、最遠的一套别墅去住,還雇了個保姆,名為照顧、實為監視。
此次再世為人,她自覺看清了親緣關系的本質。
什麼血緣不血緣的,親爹親媽也是從陌生人開始相處的。處得好便建立親密關系,處得不好就愛誰誰,她不吃親情相逼、道德綁架那一套。
經舅父舅母這一鬧,姜婷越發不放心錢大友用命換來的那筆安家銀。如今家中裡外都是錢淺照看,姜婷便将所有銀錢全部交給了她,讓她存到錢莊才放下心。
錢淺存了錢,經過一家茶館。
臨近年關,百姓十分悠閑,茶館裡的說書人聲情并茂的在講故事,喝茶聽故事的人極多。
錢淺突然來了靈感,将前世的著名小說故事改頭換面,寫成話本賣給書肆和說書人,不比苦哈哈的給人寫字帖賺得多嗎。
她去書肆問了暢銷的故事集、話本子,掌握了大緻的方向。
與那世區别不大,最暢銷的話本,無非情愛與熱血。
她化名“玩世散人”,開始着手著書。反正不處在同一時空,就算“借鑒”一些經典情節,也涉及不到版權問題。
除夕前江遠山又來過一次,錢淺的話本子第一冊已經完成,就拿給他看了。
江遠山意猶未盡,連連追問後續。
她便問江遠山,“你覺得這故事能賣多少錢?”
江遠山把不準,拿去書肆給掌櫃看,給出了個相當不錯的價格,比先前說書人給的高多了。
年關後,錢淺全身心投入到寫書中。
江遠山負責幫她把書帶去書肆賣錢。她知道書肆掌櫃或許是因他江氏的身份才肯出這個價格,所以不願占他便宜,忍痛分了他兩成利。
半年功夫很快過去,錢淺連載的兩本書頗受歡迎。
第一本五冊完結,第二本六冊完結,收入完全可以覆蓋姜婷調養身體所需的開銷。
她有時仍會陷入到那種崩潰絕望的情緒中,每當此時,她渾身上下就會充斥着一種毀滅欲,總是想要與這個世界同歸于盡的。
她之所以确定這裡是不同時空,是因為這裡沒有火藥。
她研看過大量書籍文獻,她記得前世硝石最早是治病的藥材,道士煉丹大都會用到。可她問過許多醫士,根本沒有硝石這種東西,連與硝石類似的、可以起火爆炸的東西都沒有。
沒辦法做炸藥,更沒有核武器,她無法毀滅這個世界。
隻能眼睜睜的,一日一日的熬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