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先道:“那是民間傳書,這些是宮廷秘籍。”
韓淵翻開這本上古遺書,雖說上面編注多數,他能看懂的文字卻寥寥幾種,不過拼拼湊湊,已能看懂上面的内容。
書本翻開便是第二篇,此篇介紹的便是魔。魔,無色無味無形,勝于風之無感,但見生靈,便紮根其心,激發生靈貪、嗔、癡、慢、疑五毒,使之陷入怨、恨、怒、悲、痛、喜、愛等激烈情緒之中,逐漸偏執、瘋魔。
也就是說,魔并非生靈,而是一種無形的力量,一種寄生于衆生,最後取代衆生的力量。
魔往往能潛伏人心多年,每于人遭遇重大事故時才生長,所以,旁人隻覺得此人忽然脾性有變,或許遭受打擊,所以失控,以為生靈脾性暴怒,并不覺得别有問題,若非極親近熟稔之人,極難洞悉此種變化,連自己也不能。
魔會令人趨近瘋魔,卻在瘋魔之際,又逐漸回轉,變得越來越理智,但那個理智的人,早已不是原來的人,魔激發生靈七情六欲,吞吃情欲,複刻情欲,最後,完全的取代擁有情欲的生靈。
這個過程于修士來言不會太快,魔本無心,吞吃生靈之後,甚至也許并不知道自己不是自己,還将自己當做原本的生靈活下去。
韓淵合上書,奇怪道:“這才是魔?吞吃人後,若是連魔自己也并不知道自己是魔,那和不變有何區别?”
楚先道:“魔就是這樣,吃人、複刻人,是魔生來本能,待魔它日強大,身上便會生出魔種,誰觸碰了他,誰便會沾染魔種,被魔吞吃。”
又道:“沒區别,便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嗎?”
韓淵道:“既然沒差别,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楚先道:“書上說,若非極親近之人,絕難發現異樣,但極親近之人,往往更容易被情所惑,以至于不能分辨。”
他避開眼神,望向殿中一盞寂靜的燈火,火光倒映在瞳孔之中,使他整個人更冰冷了許多,縱使他面無表情,韓淵卻覺得他眼中藏有很深的東西,在一點點顯現。
那是十年前,所有人的疏忽。
楚先接着道:“皇宮的封印不止裂過一次,第一次裂開,韓淵很快便修補了封印,那時什麼都不曾發生,我們都以為,封印之下别無可懼。“
“直到有一天,韓淵死了。”
他沉吟片刻,接着道:“韓淵确實不曾造反,皇後殺了韓淵,觸犯衆怒,寡人隻能判韓淵造反之罪,以免動亂。”
韓淵道:“這麼說是姬月殺了我,與你無關?”
“不是她。”楚先吐字有些刻意,雖然語速未變,卻像是一字一字分開在說:“人看不見魔,上一次封印裂開時,誰也不知有魔逃出,潛伏于皇宮之中,皇後根骨被廢,最是虛弱,魔在她身上最先成熟,她殺韓淵之時,早已不再是她。”
韓淵道:“這麼說來,你當時不知道殺我的是魔而非姬月,可你為了保全姬月,故而甯願讓我背上罵名,以免世人知道,大将韓淵為人殺害,不肯容她。”
楚先以沉默做默認。
“哈哈哈……”韓淵大笑起來,笑聲中滿是嘲諷,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笑完了,看着楚先那做作的背影,道:“那你和姬月還真是一對佳人、伉俪情深啊,不過這麼伉俪情深,當年怎麼舍得他們母子流落在外?既然決定替她隐瞞,如今怎麼又将真話說出來了?”
楚先似乎要解釋,韓淵隻覺得多聽一句都反胃,搶着道:“如此深愛姬月,也能對她的孩子厭惡至極,刻薄對待,如此用情至深,也不耽誤你後宮三千,甚至連昔日對你忠誠的手下都能逼為宮妃,極盡侮辱?”
冷冷道:“楚先,我今日來找你,不是為了聽你這些話,我知道你是什麼人,我既然來了,就不會在因你的過去而斤斤計較,你何必如此費力編這樣一個漏洞百出的故事?大方承認,我好歹敬你有幾分擔當。”
楚先面對韓淵的嘲諷竟是絲毫也不惱,緩緩說道:“寡人并非為自己辯解,賀丹青。”
韓淵瞳孔一凝,緊緊盯住楚先。
楚先道:“誅仙劍陣不破,韓淵的魂魄永遠無法解脫,你,也絕不可能是韓淵,當時裴符将你交給寡人,寡人受韓淵之托,不曾虧待過你,你為何從皇宮逃走?又為何要假借韓淵之名?”
韓淵反問:“若你知道我是賀丹青不是韓淵,為何和我講這些?”
楚先道:“因為,寡人并非在說與你聽。”
不是說給他,那是說給誰?韓淵一怔,忽地反應過來,恨恨說道:“你又在耍什麼花樣!”
說完這句話,楚先的神情徹底凝住,看着那團火,燒在眼前,也燒在心裡。
當年的真相他從未向任何人提及,無論多少人為此誤會,與他争辯,向他質問,自從他頒布那一條韓淵謀反,罪當誅之的命令之後,再沒有為此事分辨過一句。
該分辨什麼呢?又該去對誰分辨?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前世的真相還重要嗎?也許對于被誤解的人來說是極重要的,可是對于這個天下,已不再有一絲重量。
隻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人還有再回來的一日。
回來,會回來嗎?
楚先輕輕一笑,終于從那團火光中走出來,望向韓淵:“若你不信,大可照你的方式救出真正的韓淵,他自會來找寡人。”
韓淵想起了風熠的話,楚先會極力的将罪推給姬月,其實不等風熠說,他本身也猜到了有朝一日真相大白,楚先會如此為之,否則,當年怎麼會讓姬月來殺他?
他道:“你知道誅仙劍陣如何厲害,也知道如今的我破不了陣,這麼說,不過是笃定我沒法救出陣下之人,又或是我逞強去做了,隻會害死陣下之人,你笃定陣下之人不能出來與你對峙,所以你肆無忌憚的編排。”
又道:“若隻是我死了,我姑且信你的話,可難道你忘了?蕭勝、項青、衛郎、梁紅鸢都死了,軍師呢?是真的棄官而走,還是你暗中對他做了什麼?”
楚先眼簾微垂,似乎是有些失落一般:“他走了。”
可這種人凡有情緒顯露,多半是他故意要你看見,必然是對你有所企圖,韓淵對他毫無信任,道:“你殺了這麼多人,就不要說自己多無辜了。”
楚先拂袖,道:“他們身染魔氣,早知命不久矣,故而選擇為國而死。”
韓淵擺手:“好好好,随你怎麼說,我如今也沒别的好與你争辯,我隻要殺了風熠,你說說有沒有什麼辦法?”
楚先道:“你無需懼怕于他,他無論如何強大,絕不敢傷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