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實不記得了,重生之後一路奔忙,他從來沒有時間想這些問題,這些問題本也不是什麼需要時刻回想的要事,他沒想過,所以此刻要他想的時候,他果真一點記憶都沒有。
但是僅僅這點就能被拿出來與他說道,對他來說依舊可笑,連人自己的魂魄重回自己體内都會丢失記憶,他的魂魄被鎮壓數十年,回到别人的身體裡,怎麼可能将生前所有事一一記起?
他記不起,這才是應該的,他所記得的是興兵讨神,是統一天下、收服玄門、受冤慘死等大事。
師門于他而言固然重要,可比起這些“大事”來,便顯得不那麼必要,他忘了,沒什麼,細節忘了,也沒什麼。
他靜靜地看着青年,心中仍是噗之以鼻,面上卻越發鎮定自若,極力将自己的一切思緒都藏起來,因為他知道,神族既然敢現身,就說明他們一定留有後手,這個後手可能關乎他和白雲鶴的性命,也關乎此一城的安危,此時此刻,他不得不萬分警惕。
青年也知道這些東西不足以讓賀丹青信任分毫,但他不止有這一些要講,這幾個問題,隻是他接下來所要陳述的故事中,一點讓賀丹青能安靜聽下去的引子。
他繼續道:“賀丹青,你原是山中一棵百年古樹成精,天生地養、至真至純,初生之時心思澄明、淨若嬰孩,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最适合成為他人之器皿。”
“原本,是韓淵最先發現了你,因你花葉美麗,他将你從山中帶了出來,養在楚王宮中,韓淵是個愚昧之人,得了他的教誨,你果然乖巧、善良、好把控,韓淵死後,你便和韓稚、裴符二人一同消失。”
“此二人十年來苦心尋求韓淵下落不得,無心修煉,而你為此二人利用,一身修為散盡,再無用處,此二人便将你丢棄,你無處可去,流浪數月,直至一年前,被楚先拾得。”
一邊說着,他一邊緩緩走近韓淵,直到兩人僅有一步之遠時,一把抓住了韓淵的手臂。
韓淵心上一驚,白雲鶴更是吓了一大跳,就要替他将手臂奪回來,喝道:“别碰他!”然而他的手剛伸出去,便駭得定在空中了。
因為韓淵這隻被青年抓住的手,在這誰也沒有注意到的微妙瞬間,已化作了一截漆黑的木頭。
愣了一瞬,白雲鶴狠狠奪過韓淵的手臂,擋在青年面前,震驚地望着韓淵,又盯着這截手臂。
這截木頭手臂不是新生的木頭,它的樹皮焦黑斑駁地仿佛被裂火灼燒過,毫無生氣,已全是炭,炭面上爬滿了許多長長的裂口,像是雷劈下來時燎過的紋路,猙獰恐怖,這般長在一個人的身體上,直直的杵着,叫人看了隻覺得詭異又驚悚。
在場之衆臉上無不露出一副驚疑不定的神色,韓淵迅速将手抽了回來,一瞬間,他的手又恢複如初。
有人忍不住出聲:“百年精怪,竟能化人?”
百年精怪怎能化人?自古以來,飛禽走獸要修煉五百年才得人形,草木精靈千年才得有小成,一隻區區百年的樹妖,化形?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又有人問道:“是百年,并非千年?”
可這也不對,千百年來,雖然各地常有千年人參、千年靈芝類神話流傳,卻不過皆是虛言,誇大其詞罷了,從未有人見過千歲的草木,隻因草木精靈凡有修為,必化靈藥,身雖化靈藥,卻難有護身法,因此往往不到五百歲便為人觊觎,死于他人之手了。
青年道:“是百年。”
白雲鶴再次用力抓着韓淵這截手臂,雙手捧着,使勁捏着,感覺到這手臂上真實的血肉溫度,臉上的驚駭才逐漸消退一些,但依舊不能達到平靜。
青年接着道:“天下萬靈,得神庇佑,神明之前,衆生顯形。賀丹青,旁人看不穿你的真身,連你自己也當局者迷,天地的造化之力确實厲害,但一切迷障,卻都逃不過我的法眼。”
“你修為百年本不足以化形,但你在雷劫之下僥幸不死,身骨得天重煉,大機緣加身,已與尋常妖族截然不同,此乃天神所降福澤,你是天神所選之人,你的身上,背着神恩。”
“楚先曾為我神族後裔風诩麾下之臣,風诩當年重用于他,這些東西自然也是教過他的,所以他看到你的第一眼,便大概猜出了你的身世,帶你入宮确認之後,他開始了他的計劃。”
韓淵忍不住開口問:“什麼計劃?”
青年道:“在這個計劃裡,原本,你會為他而死。”
韓淵恥笑道:“我會為他而死?”
絕無可能!
青年轉身,目光望向躺着的姬月,姬月雖然醒來,卻依舊沒什麼精力,方才經過與白雲鶴、花機重逢的激動,此刻已不剩多少力氣,眼皮也隻是微微撐着,所有人靜下來時,殿内便隻有她略微顫抖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