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鶴雙手撫上母親的名字,不知是在說給韓淵聽,還是在自說自話,隻聽他緩緩說道:“幼時母親便教導我,我的父親是一個大英雄,他要解救黎民百姓,他要拯救天下蒼生,所以才會一時顧不上我們母子,隻要有朝一日天下安定,父親便一定會來接我們,因此,母親不論過得多艱辛,她都從未放棄過。”
“母親是一個坦蕩之人,她從不撒謊,所以我對母親的話深信不疑,我堅信他是一個大英雄,一直期盼着被他接回去的那天,可是直到他稱帝的第四年,才在二叔的堅持之下,将我們接回皇宮。”
“被接回去後,他也總是對我們愛搭不理,他不喜歡我母親,對我自然也不會多看,我們住在後宮中,他從未主動來看過我們一眼。”
“接我們回去的第二年,母親病了,是韓淵所害,可他從未想過我母親的生死,那時候,他戀慕梁将軍,為博梁将軍歡心,便将我母親關了起來,任憑我怎樣求他都沒用,他甚至、在我去求他之時,以花機來要挾我,我連求都不敢再去求他。”
“他的确是大英雄,卻并非母親與我的英雄,十年了……賀兄,他關了我母親十年!我一直以為隻要我做得足夠好、隻要我足夠聽話,他便會憐惜我一眼,便會讓我見見我的母親,可是沒有,如若不是那一次天降異象砸開了幽禁我母親的結界,或許我直到現在還被關在宮裡,連母親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他已哭不出來了,卻仍舊哽咽着道:“怎麼會這樣?為何會這樣?為何我什麼都做不了!我誰也救不下,沒能救下母親,還連累了花機……這到底是為什麼!!!”
韓淵也想不通這一切,道:“也許這就是命運吧。”
當人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的時候,隻好将一切歸咎于命運。
“命運?”
白雲鶴沉默了很久,他心中難受,想起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更懊悔痛苦。
他早該知道,從父親不願意接他們母子離開就該知道,從父親從不願主動來看他們母子就該知道,從父親後宮三千就該知道!
他父親不喜歡他母親,自然也不喜歡他!而他卻傻傻地,自以為乖巧聽話,父親便能高看他一眼,心甘情願地困在這裡,祈求别人可憐,生生将母親熬死在這裡!
若是他早一點明白,早一點從皇宮跑出去,或者離開時将母親也帶上,又豈會使母親拖到如今重病無醫的地步!
這個地方,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終于,像是下定決心,他出聲問道:“你能帶我走嗎?”
韓淵驚道:“你說什麼?”
白雲鶴攥緊了拳頭,想起自己對賀丹青的欺瞞,自覺羞愧,不敢看他,可是除了賀丹青,他如今還能去求誰?
“我在這裡待了十年,不曾有一日好過。”他轉過身來,看了韓淵一眼,又急急垂下眸子,懇求道:“你曾經說過,你隻認我這個人,那你……可不可以……不要計較我騙你?你帶我走,去哪都好,去哪都可以,我受不了了,賀丹青,你救救我吧……”
他原來以為,他有母親,母親也有他,他們可以一直相依為命,可母親沒有了,花機也沒有了,他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義?
後來,他又找到一點意義。
他看向韓淵。
帶他走,那幾乎是送命的選擇,隻是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個人,願意這樣選擇他的話。
韓淵也看着白雲鶴,長跪三日,讓白雲鶴憔悴無比,渾身上下一點少年氣也不剩,不,還有一點希翼,藏在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裡。
可是怎麼辦?他該怎麼說?
說我是韓淵,是你父親的敵人,是你心中那個一直堅信害死你母親的兇手,而如今你母親死了,死無對證,我連一個辯白的機會都沒有了。
我該如何和你說?
命運如此殘忍。
韓淵搖了搖頭,歎息道:“對不住你……”
他隻能如此說,他甚至不忍心說出自己便是韓淵的身份。
白雲鶴的身體忽然顫了一下,即便早預備了這個結果,身體還是不受控制地抖動,他看着賀丹青,欲想再求,卻如何也開不了口了,方才的勇氣一瞬間全洩了幹淨,叫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了,他怎麼還有臉求賀丹青?分明是他騙了賀丹青,他還哪來的臉讓賀丹青為了他不顧性命?
他苦澀地牽了牽嘴角,良久,道:“不必道歉……沒關系的……”
他強撐着站起來,心想是他對不住賀丹青,他沒什麼好怨的,隻是賀丹青卻還要和他說對不住,賀丹青并無對不住他之處,他理當坦白,不讓良善之人,徒添煩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