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老頭兒想跟凝聚其心血的“豐亨豫大之業”同歸于盡,當時還是“二世皇帝”的胡亥并沒有理他,完全沒有料到司馬鈞掖在衣襟下面的并非普通挂墜,而是從始皇帝陵之中偷出來的玉枝!
如今,身為銅宮之囚的胡亥回想起往事,不由得懊悔不已。
“重來一次的話,”囚徒心裡嘀咕,“我一定會一把抓住那個手腳不幹淨的老東西!”
帕薩斯金口一開,把正在走神兒的胡亥吓了一跳。
“你說過,”皇帝陛下說,“蔥嶺深處黑湖中的扶蘇若木雙樹,在亞當、夏娃吃下其果實之後便抽出了一根新芽,此後每個千紀之交的蘇醒期裡都會萌發一條枝芽。朕的玉枝就是其中一根新枝?”
“是的陛下,”胡亥回道,“其中一條玉枝就落入了周穆王姬滿之手。”
當西周國力如日中天時,”囚徒講述道,“姬滿志得意滿,‘駕八駿,率六師’,浩浩蕩蕩從成周洛陽出發,追尋傳說中炎黃裔子的足迹,一直西行到了蔥嶺東麓的疏勒城。”
“疏勒城的百姓們,”胡亥接着說,“即便語言和相貌都已被周邊的西域人同化,仍然牢記着自己是中原人的後代,全都出城迎接天子的駕臨,并帶着姬滿進入了疏勒城中的周文王墓,瞻仰風幹了的文子遺體。”
聽到這,帕薩斯不禁打了個寒顫。
如果相信胡亥所說,那麼文子就是被疏勒城居民的祖先在穿過傳送門之前勒死的,然後又建了一座豪華的陵墓,假惺惺地将不會說話的死者當作古聖先賢供奉起來。
現在,周文王的後人姬滿不遠萬裡來到疏勒城,見到被西征大軍殺害的老祖宗遺體,光是想想就讓人覺得别扭。
“姬滿一行在疏勒城逗留了不少日子,”囚徒繼續,“為的就是趕上下個月初對黑湖的獻祭。然後,好奇心重的姬滿,跟随着獻祭隊伍進入了大雪山。”
“在黑湖之畔,”胡亥繼續講述,“面對周天子,不僅雙樹愈發光彩奪目,就連四頭開明獸也一改平素的兇神惡煞,變得低眉順目起來。”
“甚至,”胡亥說道,“因為彼時北迦南十支系還沒有攜帶聖物東歸,連接蔥嶺與迦南的傳送門還未關閉,于是在疏勒城祭司率先穿過神門與猶大國祭司溝通之後,姬滿竟然也通過傳送門來到耶路撒冷聖殿的密室之中,并接受了猶大國王和希伯來長老們的觐見!”
“不要扯太遠!”帕薩斯打斷道,“講講周穆王是如何從雙樹之上得到玉枝的。”
“如果雙樹是在将近四千年前複活的,”陛下回憶着胡亥對其所言,“而我們現在位于人類覺醒後的‘第四千紀’,那麼到穆天子抵達蔥嶺的時候,雙樹上已經有四條玉枝了。”
“你還說,”帕薩斯繼續推論道,“楚惠王熊章,也就是曾侯乙,手中有一條玉枝。然後周穆王取走了一條,也就是傳到朕手中這條玉枝。那麼,假如朕在蔥嶺中避開了開明獸,找到了傳說中的黑湖,那麼應該見到湖中央雙樹上還有兩條玉枝。”
見到皇兄對自己的講述聽得認真,胡亥是如此欣慰,原本就被面頰脂肪擠得很小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條縫。
“說來話長,”胡亥回道,“但若兄長此時見到雙樹,就會發現樹冠上一條玉枝都沒有剩下。除了周穆王和曾氏,曆史上還有一位開天辟地的聖人一手消耗了雙樹的兩條玉枝……”
“哪個聖人?”帕薩斯迫不及待發出一連串提問,“周聖人?孔聖人?何德何能,竟然一口氣從神樹上摘下兩個千紀才生出的兩根枝芽!而那兩枚玉枝究竟在哪裡?”
玉枝是何等的神奇,扶蘇從他十三歲成人禮當晚由始皇帝将其挂在他頸上開始,就再熟悉不過了。
正因此,當他聽到俗世還可能存在着另外一條玉枝時,不由得急急切切地詢問起來。
陛下完全沒有注意到,胡亥的措辭是“消耗了雙樹的兩條玉枝”,意味着這兩條神樹新芽已經發育成别的什麼神奇之物了。
皇兄越是着急,胡亥越是不慌不忙。
“陛下難道不是想聽臣弟介紹禹兵神器的所在嗎?”他笑道,“怎麼不怕扯遠了?”
“總之,”囚徒回到了之前的叙述,“周穆王姬滿在拜谒文子遺體的時候,趁閉目合眼的大祭司不留神,竟然從周朝始祖的頭上拔掉了一縷枯發,偷摸藏在懷中。”
“抵達蔥嶺黑湖之後,”胡亥繼續,“姬滿從懷中取出這縷屬于文子的華發,對四頭開明獸聲稱周文王當年率領炎黃裔子從宗周鎬京啟程西征之前,就親手扯掉自己的一縷長發交給當時攝政的周公旦,囑咐姬姓子孫來日以此為憑證,前往蔥嶺黑湖,從雙樹上取回一條玉枝!”
“然後,”帕薩斯聽得仔細,“開明獸就相信了,讓周穆王得到了這枚玉枝?”
“原因無他,”胡亥看着兄長的眼睛回道,“周穆王拿到的玉枝,是世上僅存的雙樹所抽出的第三枚新芽。而這枚新芽,本來就應該由周文王親手摘下來,并用它啟動并駕馭能夠逆轉時光的‘歲月槎’。隻不過,文子活着的時候并沒有選擇這樣做。而他的後裔以先祖的名義和信物來到蔥嶺索要,在四頭開明獸的四百雙眼睛裡,就顯得順理成章了。”
胡亥的回答中,包含了很多鮮為人知的曲折過往。
三世皇帝并沒有完全聽明白。
可是,他弄清楚了一點:
周穆王是用對祖先周文王大不敬的手段,将雙樹新芽騙了過來;
幾百年後,這神奇的枝條又被一個不知由頭的神秘客從周穆王墓中盜掘出來,然後趁黑獻給了時年二十一的傀儡秦王嬴政;
最終,玉枝被交到了帕薩斯自己的手中,并用它締造了這個前無古人、超越時代的秦三世帝國。
又一次,跪坐着的三世皇帝伸出手來,從衣襟下抽出了為了防盜而用絲帶時刻随身戴着的玉枝,第無數次端詳着這根無限分叉的枝條。
他忽然覺得,這根奠定了大秦萬世基業的神物,也許是禍不是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