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鬧消散了。
大臣們目送着皇帝陛下,重新走向月台上的維摩納。
座艙前,帕薩斯橫過皺巴巴的手背,将左腕上的銀镯嵌入對應的鎖孔;
然後,輕輕一擰,就又讓整架載具從封閉狀态激活了:側門向後開啟,懸梯放了下來,連座艙蓋也向後滑動開啟。
那隻衆說紛纭的神奇镯子,被設計成了皇帝禦用維摩納的鑰匙,以便讓陛下一人有權将其啟動。
而空鬥士駕駛的軍用維摩納,或者在建築工地中充當起重機的工程維摩納,也是用普通鑰匙啟動。
陛下踩着短梯,進了座艙,坐在駕駛位,松手刹,挂擋,然後後拉操縱杆;
蜂尾噴嘴随之射出強勁的氣流,推動載具穩穩當當地垂直起飛。
與此同時,機關帶動懸梯縮回,帶動側門和格子窗向前關閉,完全蓋住了座艙。
帕薩斯平時在偌大的新都行動,比如在始皇帝誕辰日從阿房宮飛到青銅巨像腳下、主持祭奠,就是駕着這架維摩納。
事實上,陛下可以将這靈活自如的載具飛進任何一座宮殿,包括宴請國賓的極宮中廳。
但是今天,三世皇帝要飛到哪裡呢?
禦用維摩納并沒有飛太遠,從龍驿升空後,便向西飛往鹹陽北坂上的舊宮殿群。
自從新都在渭水南岸拔地而起之後,這些狹小局促的舊宮就不再是大秦帝國跳動的心髒,而是化為一件塵封的标本。
按照大秦的舊制,官府一律為烏瓦重檐,但簇擁着始皇帝銅像的宮殿群各有各的樣式。
事實上,在進行統一戰争的十年裡,大秦每攻滅一國,宮廷畫師便會在畫布上繪制出該國宮殿的外觀圖。
然後,由刑徒和奴隸組成的營建大軍,便沒黑沒夜地在鹹陽北面的山坡上将宮殿原原本本地複制出來。
皇帝陛下的維摩納,今天就降落在其中一座氣派的宮苑之中。
禦用載具的到來,使得留守在這裡的侍從們迅速進入狀态。
因為皇帝陛下随時會在未通知的情況下突然造訪,每一座舊宮的人員都時刻保持備勤狀态。
身穿紫色絲質束腰短袍的帕薩斯,緩步走下懸梯,然後由侍從上前将維摩納座艙封閉。
他審視着這座古舊的中式宮殿:每一根木料都比其他宮室粗壯,每一塊石材都比其他殿宇堅。
少年時代的他一度覺得,這裡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是那樣的宏偉高大,堪稱巨人的神殿。
而成年後回來看看,巨物恐懼少了很多,但仍然能感受到這裡随處散發的厚重感。
因為,無論是材料還是樣式,都是來自于寒冷的燕國——這座宮殿就是滅燕後對燕國王宮的複制。
因為一起特殊的事件,這座燕式宮殿成為了大秦太子的東宮。
四十四年前,這裡的第一位主人,是十三歲的帕薩斯——那時,他還叫扶蘇。
故東宮裡面隻有身穿舊式服裝的宮人,并沒有來自“近衛第一團”的夥伴士負責站崗——
秦三世已經打破了太多的舊規;作為彌補,東宮内部不設衛兵的老規矩最好還是保留。
皇帝陛下石階而上,由仆人開門,進入了昔日的正廳。
陽光從無玻璃的窗口和大門射入久未開啟的廳堂,舊日的塵埃仿佛收到了驚吓,在光芒中四散紛飛。
帕薩斯望着自己少年時就坐的正席:
用第一流的篆書寫下《尚書·秦誓》二百零七字的屏風前面,是配備了竹制靠背的坐墊。當時,秦王嬴政覺得發育中的太子姿勢不端正,便讓他在進行功課和會見使臣時時刻把駝背靠在靠背上,以端正坐姿。
正廳屏風後面,就是太子的寝殿。
在無數個無眠之夜,少年扶蘇都會從寝宮溜到前廳,跟自己的侍衛羅穆斯閑聊解悶。
直到,在統一華夏的次年,始皇帝硬生生将兩人分開……
今天,六十歲的羅穆斯剛剛登上龍車,繼續對東部郡縣的造訪。
但是他把一樣東西進貢給了皇帝陛下:希臘文翻譯的《塔納赫》,希伯來人的聖經。
二十四支莎草卷軸事先已經被帶到了東宮正廳,整齊地碼放在主席的幾案上。
皇帝陛下望着摯友贈送的禮品,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兩人朝夕相伴的青蔥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