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文閣,馮榮施了個隔音術,便端坐在長桌前,動也不動。
突然,放置在桌面上的通訊玉符閃了閃,一道優雅矜貴卻含着點不易察覺的傲慢嗓音,于室内慢悠悠地響起:“舅舅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拾月,舅舅将一切都辦妥了,”馮榮立即回過了神,将玉符拿在手中,語氣裡含着股試探意味,“你舅父那邊,不知……”
“噢,這個啊,”玉符那邊傳來輕輕一笑,“舅舅放心好了,舅父這邊其實已然松動了不少,想必要不了多久,舅舅同馮遷表兄便能被一道接回天策宗了。”
“那就好,那就好。”
得到了想要的答複,馮榮臉上帶了笑意,還想着再寒暄兩句,隻是還未開口,就聽玉符那邊再次響起:“舅舅還有事嗎?我這邊還有其他事要忙。”
腔調微啞,懶洋洋地,帶着淺淺的倦意。
“無事了,無事了,”馮榮略有些尴尬,五指緊握成拳,輕咳了一聲,但還是道,“拾月便先忙吧,舅舅這邊不着急的。”
中洲太微府,天策宗,靜室。
容絮将玉符随手扔在一旁,斜斜歪靠在墊着金線缂絲蒲團的圈椅上,面無表情地看着桌面上那副平鋪展開的畫卷。
上面是一隻栩栩如生的鶴,剛落成不久,墨迹還未幹。
容絮擡手撫上那張鶴圖,神情有些恍惚,指腹沿着鶴頂緩緩滑落,直到點在尾羽處,才停了下來。
之後便一直維持這個姿勢,許久都不曾動過。
周遭那樣得安靜,他收回手,視線從畫上轉移,似有所感般擡眸。
門被敲了兩下,随即從外面推開。
崔執玉立于門外,先是看了他一眼,而後才踱步走到他面前,歎了口氣:“絮兒,去同你父親認個錯,這事你本就做得不對,這一次,舅父也無法再偏頗于你。”
容絮看向來人:“舅父,我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你怎麼一點也不明白?”
見他還是這般?深閉固拒,崔執玉眉間起了隐隐的怒火和失望,壓低了嗓音,開口道:“你可是世家之中,甚至可能是天水界之中,唯一一個雙法源的修士!”
他越說便越覺得痛惜:“發生這樣大的事,若不是被我們察覺到了,你還要瞞我們多久?”
“沒了便沒了,也沒什麼好說的,”指腹沾了點金粉,容絮拿起一旁放着的錦帕擦了擦,不以為然道,“于我而言,也不過雞肋。”
若真的有用,為何當初沒能如他所想,如他所願?
未來?
直到現在他才清醒過來,一切皆抵不過本質與當下。
見他這般油鹽不進,崔執玉直直走到他面前,尋了個位置坐下:“你說得倒是輕巧,旁人此生求都求不來的東西,在你嘴裡倒成了雞肋!”
崔執玉怒氣越發旺盛,恨不得給他一巴掌:“容拾月,我看你的病還是沒好清!”
沒好清?
是沒好清啊。
容絮擦拭的手微微一頓,笑着,靜靜地看着那張鶴圖,一句話也沒說。
那張略顯陰柔的臉上并沒有一絲懊惱怨恨,平靜極了,像是那種被過往極度痛苦折磨之後,平靜到麻木的表情。
活脫口的瞬間,崔執玉便知道他這話說得是有些不恰當了。他滿眼複雜地看着面前這個還尚未及冠的少年人,升起的怒火驟然間消退。
他這個外甥尚在他阿姊腹中時,便被靈究宮的微生開斷言,必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
果不出其然,絮兒一出生便被檢測出雙法源。
隻因年歲還小,尚未覺醒天賦法源便由着他的喜好進了天策宗,随他學習陣法符箓。
可以說,無論從哪一方面,絮兒這一生都注定是順風順水。
可誰知卻在一場再普通不過的試煉中忽然陷入昏迷,他們找了各種原因,試了各種法子都沒能将他成功喚醒。
就在束手無策之際,第二日,絮兒忽然間就自己醒了過來,醒來時還覺醒了容家血脈傳承裡的天賦法源。
隻是他那阿姊兄婿還未來得及高興,便發現他們這個從小到大都引以為傲的孩子,不知為何,徹徹底底地瘋了。
隻一夜。
一夜,世人眼中那個松風水月、貴不可言的世家公子,突然間性情大變,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瘋子,想來,真是可笑至極。
為了避免走漏風聲,知道這件事的人除了他們這些親近之人,都已被封口。
因而外人隻知瀛洲東璃那位仙姿玉質的少主患了病,卻不知到底患了什麼病。
直到雲鶴一族被屠,他這個外甥才漸漸恢複成原先的性情。
矜貴優雅,涵養極佳,就仿佛之前發生的一切,都隻是他們的錯覺。
可他們知道,絮兒的病根本就沒有好全。
這事之後,他們便越發地謹慎仔細,原以為不會再出什麼事,可誰知如今又莫名失了一個法源,這叫他如何同他阿姊交代?
崔執玉歎了口氣,一想到此事,便心緒複雜,愁緒如麻,鮮少有這般倍感無力的時候。
他沉默了會兒,無奈地閉上眼,聲音也放緩了許多,開口道:“你母親如今正在閉關,還不知此事,你父親已遣人去了雲洲山海間。”
一遍又一遍的,哪怕是不擇手段也非要找到奪他法源的人是誰,千方百計要替他追回來,容絮真是厭煩至極。
都已經試了各種法子卻還是追查不出來,難道還不夠清楚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