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之蘅上了床,他揿滅燈。
過了一會兒。
“嬌嬌。”黑暗裡姜和突然叫她。
“嗯。”
“你知道人與人之間拉近關系最快的方式是什麼嗎?”
“嗯?”
“交換秘密。”
*
許之蘅陷入了沉默。
上一次姜和問她身後傷疤時,她的内心是反感疲倦的。但這一次她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覺得這股疑惑的情緒很奇怪,分明沒過多久,她的心态卻發生了變化。
或許是因為趴着的關系,姜和的聲音同平常有些不一樣,聽起來有些悶,“我讨厭我的名字。”
姜彌煙的姜,顧念和的和。
孽緣的結合,多被喚一次就會讓他多厭惡這名字一分,也就更恨顧念和。
“我十一歲的時候,我媽自殺了,她好像怕自己死的不夠快,吞藥加割腕。”
“那天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個人體内可以有那麼血流出來。”
許之蘅呼吸一滞。
“她是一個開朗愛笑的人,”姜和靜了一會兒,聲音更沉:“是顧念和殺了她的。”
他恨顧念和,恨他的卑劣和殘忍,可令他更恨的是,随着年歲的增長,他發現自己是那樣像他。
姜和突然沉默,不再說了。
許之蘅靜靜躺着,隻聽見他不太平穩的呼吸聲。
于是她說:“我困了。”
許之蘅不想聽,她不想與姜和分享秘密,她恐慌和他變得親近。
這令她心生抗拒。
姜和好久都沒出聲,過了會兒,他又開口:“我知道你沒睡。”
許之蘅不得不從沉默裡抽離出來,輕輕嗯了一聲。
她被迫做了傾聽者,而他在等她的交換。
姜和非要,她也隻能掏個幹淨徹底給他看。
他對她好奇,可如果失去了好奇心,他們之間這種不算正當坦蕩地孽緣就能斷開。
“換吧。”許之蘅輕聲說。
她以為要講很久,但實際上她隻花了不到半個小時,就已經把那些經曆講了個明明白白。
她一點餘地都沒有給自己留,把最肮髒最隐秘地那一些都袒露給他看。
那些事情說出來不痛不癢,仿佛像是别人的事情。
許之蘅十分平靜,平靜到可以說是麻木。
姜和一次都沒有打斷她,隻是靜靜聽着。
他不出聲,但許之蘅明白他沒有睡着。
那是一種直覺——就像方才姜和知道她也沒有睡着那般。
很久,或許也隻有一會兒。
姜和開口道:“早知道不換了,聽着怪不舒服的。”
許之蘅沉默。
過了會兒,姜和語氣平靜道:“所以你才不怕我弄死你。”
“想死是嗎?”他問。
許之蘅沒有回答。
“你不敢。”他肯定得斬釘截鐵。
不知為何,許之蘅突然想笑,也真的笑了一聲。
她不是因為姜和的一針見血,而是在笑自己,
是她想傾訴,而不是姜和逼迫。她惺惺作态,卑劣地隻想讓人追問自己,好讓自己能一吐為快。
好難受啊……那些東西壓在她心上太久了,堵得她好難受。
“那些人該死,但你也不無辜。”姜和似乎趴累了,轉過身平躺着。
“會壓到傷口,側着躺吧。”許之蘅說。
姜和轉身側向她,像想到了什麼,突然笑了一聲,“怪不得看你順眼,原來我們都一樣。”
他說,原來我們都一樣。
許之蘅輕聲道:“不一樣的。”
“不一樣麼?”姜和說話的語調帶了點惡意的揶揄,“難道你不是一邊希望有人告訴你,你是無辜的受害者;但自己的心裡又會千百遍唾棄自己是個有罪者,不是嗎?”
他停了停,又說:“你覺得無法贖罪好痛苦,卻又覺得自己不配快樂,不是嗎?”
不是嗎?不是嗎?不是嗎?
許之蘅沒有應聲,直愣愣盯着天花闆。
在那一刻,她承認,姜和觸摸到她的靈魂。
她不得不承認,是這樣的。
她不需要有人拖她出來,她希望自己一聲都困囿在贖罪的深淵裡,可轉瞬又覺得那贖罪的鞭撻太過狠厲,讓軟弱的自己沒辦法堅持下去。
她一直都活得惶惶不可終日。
“你說話真狠毒。”她淡淡道。
姜和:“我别的地方也狠,試試?”
“……”許之蘅索性側過身背對他。
姜和摸索着觸上她背後的皮膚,“明天去紋個身好不好?”
“可以不紋嗎?”
“不行。”
“……困了。”許之蘅扯了扯空調被往上蓋。
姜和在黑暗裡隐隐笑出聲來,低低的,帶了點愉悅的意味。
“你跟我玩吧,嬌嬌。”
“我會對你好的。”
似怕她不信,他又一字一頓地重複道:“我會對你好。”
他伸出手,摸索着撫上她的頭輕輕揉了兩下,頭發之間發出的沙沙聲在安靜的房間裡那樣明顯。
許之蘅不再言語,阖上眼睛。
那一晚,姜和把她抱得很緊,仿佛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體裡。
秘密交換把他們從遙遙兩端扯近,緊貼到好像親密無間。而台風最烈的那一瞬也已然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