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終于慢慢退燒了。
五條悟手指蹭蹭她臉,心裡實在忍不住升起一點感歎。
唉,怎麼這麼弱啊,好歹是個咒術師呢,讓你平常不願意跟我練,這下好了,被感冒三兩下弄倒了吧?
女人毫無意識,完全不知道五條悟此刻在腹诽她什麼,她雙眼緊閉,在床上依舊沉沉地呼呼大睡。
睡得可香了。
五條悟再次失笑出聲,然後緩緩起身。
他動作輕柔地關上床頭的燈,還不忘低頭注意着女人的動靜,防止她被驚醒;燈關上後,他卻沒有上床休息,他轉身,擡腳向外走去,期間無下限讓他沒有留下任何一絲腳步聲。
他輕輕關上了房間的門。
*
五條悟在空中俯瞰本家最深處。
其實那裡并沒有什麼特别,隻是位置比較隐蔽,綠植比較茂密,房屋比較老舊,而且顧名思義,真的隻是坐落在本家的最深處而已,因此顯得有些與世隔絕。
那裡也翻修過,但五條悟從小就是不喜歡去那,他覺得那裡古董味太濃,死氣太沉沉,住在那的人也都很固執很不鮮活,像那些一排排老舊的老房子一樣,所以他從小到大幾乎沒怎麼來過這裡,他不想,五條家的人便也不會逼他。
而當初被他趕下台的那些老古董,基本上就住在這裡。
幾年他正式接手五條家,有部分人知道自己大勢已去,不等五條悟趕人,自己就主動離開五條家,和子孫們一起出去住,安心頤養天年去了;不肯離開的,五條悟看在他們年紀大,且一輩子都貢獻給了本家的份上,靠着最後一絲忍耐,給他們劃了這塊地方。
住,或者徹底離開,從此再也别踏進五條家半步。
有人便沒什麼意見的住進去了,既然都成定局了,反抗有什麼用呢?而且他們還樂得這麼做;而大部分人終究是不情願,可也實在沒任何辦法了。他們再也掀不起什麼波瀾,于是便在住進去之前,對年紀輕輕的新任家主抛下毫不掩飾的嘲諷:
我們等着看你會把本家搞成什麼鬼樣子。
今天那個老頭,就是最後這一類人。
他曾經是五條家最有話語權的人之一,本家曾經的腐朽,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拜他所賜。
該死的主仆之分,嚴格的尊卑秩序,各種各樣離譜的家族規定,小時候五條悟曾因無意間對一名侍女脫口而出一句謝謝,那名侍女便被趕出五條家,五條悟再也沒有見過那名侍女了。
盡管後來,他讓那時還什麼都不是,幾乎沒什麼地位的大伯悄悄找到侍女,給了她一筆錢,還幫她安置了穩定的工作,可這件事,一直深深地刻在五條悟的記憶裡,所以後來他即便成為了家主,他也從沒有用高高在上、理所當然、目中無人的态度去命令别人做什麼事過,因此本家的所有侍從,不論是年紀頗大的老婦人,還是年紀輕輕的少女,她們與五條悟的相處,無一不像是親密的家人一樣,慈祥疼愛,俏皮輕快,五條悟很滿意現在的五條家,這是他一手精心改造出來的五條家。
而以上那些惡心的事,還隻不過是最基礎的,在五條悟看來,這老頭的“罪行”簡直罄竹難書,他簡直是導緻整個五條家封建腐朽的萬惡之源之一。不過五條悟不想過多去管了,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再去追究也沒必要,他現在有新的事要找他。
他從半空消失,瞬間出現在地上,随即朝面前位置相對偏遠的一棟宅屋走去。
裡面是極其典型的日式傳統裝修布局,沒什麼普通的,也沒什麼特别的,打開門後,五條悟雙手插兜,面無表情,大長腿朝那人卧室一步一步地邁。
沒多久後,他在一個房間的門口前站定,他掏出右手,伸過去,拉開推拉門。
老人在榻榻米上睡着,五條悟并沒有選擇叫醒他。他去旁邊拖了個闆凳,下一秒,凳子腿在地闆上劃出極其尖銳的刺耳的聲音——
刺啦——
毫不留情,毫不遮掩,闆凳被他刻意用了點力在地上摩擦,那聲音完全足夠讓正常人渾身起一層雞皮疙瘩。
五條悟挑了個适中的距離放好,坐下,右邊大長腿一擡,一放,整個人事不關己地在那穩穩坐着。他雙手重新插進兜裡,随即看向某處,一笑,看着被高分貝雜音完美驚醒的老人。
“呀,吵醒你啦?不好意思,我本來是想等你醒來後給你個驚喜的呢。”五條悟語氣裡沒有絲毫歉意地開口。
老人臉色說不上好,但也沒有特别不好,好像他早有預見,可能會發生這樣的事一樣。他從榻榻米上坐起,簡單整了整衣服,随後擡頭去看五條悟。
五條悟穿的也很随意,裡面是睡衣,外面随便披了件羽織而已。但那妥妥上位者的氣質絲毫沒有任何收斂地向四周鋪展開來,居高臨下,無可拒絕,老人問他你來做什麼,他已經向那女人道過歉了。
“你沒有跟我道歉,我心裡不爽。”五條悟淡淡開口。
五條悟說完後便不再說話,老人也不說話,整個房間陷入了徹底的死靜,外面連任何鳥叫聲都沒有。
“抱歉。”很久很久後,老人終于開口。
“我不該吓到那個女人,不該用那種眼神去看她,不該出現在她面前,更不該出現在你面前。”
“嗯,”五條悟發出一聲鼻音。
“還算有自知之明,竟然知道不該出現在我面前。”
“我們所有人都知道永遠不該出現在你面前。”
老人回答五條悟,語氣裡帶了點陰陽怪氣,五條悟不計較,也懶得計較。
他放下右腿,随即擡起左腿,重新翹在右腿上,眼罩下露出來的半張臉依然面無表情,老人看着他,問他你還有什麼事嗎,悟,五條悟沒馬上回答,他悠閑地晃了晃左腳腳尖。
“以後你們任何人,再也不準出現在她面前,不然别怪我不留情面,我當初饒了你們一命,我就還能再一一收回來,嗯?”
“呵,這會兒不嫌粘上我們這些老東西的血髒了?”
“嫌,當然嫌,以前嫌,現在也嫌,不過也别得寸進尺,當初不殺你們,是看在你們有不少無辜家屬的份上,但如果真觸及我底線,我還是不會放過你們任何一個人,明白嗎?”
五條悟的話沒有一點溫度,沒有一點感情,老人沒立刻回答他,他盯了五條悟幾秒,然後突然開口:
“要不我們談談那個女人吧。我對她很感興趣,你可以滿足一下我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死了的老頭子嗎?”
他靜靜看着五條悟,眼睛一眨不眨,五條悟沒馬上說話,眼罩下的眼睛無聲回視着他。
“也行,”足足好幾秒後,他終于開口。“我就大發慈悲,可憐可憐你這個老頭子吧。你想知道什麼呢?”
“她是個普通的咒術師?”
“沒錯,普通人中的咒術師,咒術師中的普通人。”
“有家世嗎?”
“沒有。”
“父母呢?”
“都是非咒術師,幾年前剛去世。”
“術式怎麼樣?”
“一般,沒什麼特色。”
“身手怎麼樣?”
“足夠自保。”
五條悟說完這些,老人笑了笑,把被子往上蓋了蓋。
“聽起來很弱,一無是處。”
“我不需要她強,她隻需要在我身邊就好。”
“那她到底有什麼地方那麼吸引你呢,”老人有些輕蔑地回答。“長相?身材?以咱們五條家的條件,随便找個比她好十倍的,輕輕松松吧?”
“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老頭,”五條悟嗤笑一聲,悠哉悠哉開口。
“外表從來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内在,我看人從來不隻注重外表。她吸引我,是因為她的内在很獨特,她既是個有趣,開朗,善良的人,内心還很強大,很獨立,和這樣的人在一起讓我覺得賞心悅目,覺得很值,我沒有在浪費我自己,她又是個相當會理解别人,尊重别人,會設身處地換位思考的人,她很善解人意,會注重别人的感受,她一點都不自私,和她在一起我覺得很快樂,很開心,很放松,很舒适,就連我的學生們也會不自主的想和她湊在一起。”
“她隻憑這些,就可以完美打敗百分之九十你們曾經想塞給我的那些各種貴族小姐們,她的魅力别人無論如何也無法擁有,所以我願意,我心甘情願被她牢牢吸引,像你們這種迂腐至極的人,永遠不會懂這種感覺,尤其是一個靈魂,可以與你百分百契合,無論是在生活習慣還是三觀,還是其他任何時刻上,都找不出一點二者無法達成共識,無法互相容忍的時候的感覺。我從來沒有和一個人靈魂這樣完美契合過,所以你說,我們是不是天生一對,嗯?”
五條悟最後一個字尾調上揚,話裡話外,滿是高興和得意,絲毫不遮掩語氣裡的炫耀之意,老人先是沉默半晌,然後冷哼一聲,不知道是覺得荒謬,還是一時無話可說,五條悟聽見了,更大聲的笑了一下,随即雙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榻榻米上的人。
“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嗎,快問,僅限現在,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