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這五年間發生了太多事,連她自己回憶起來都覺得恍惚,更何況是日理萬機的一閣少主。萍水相逢,舉手之勞,兄長那樣被衆星捧月的人,又憑什麼要對某個發着熱滿山亂跑的小弟子多看一眼呢?
可是沒辦法了,想想那些花……
腦海中好一番天人交戰,最終欲念占據上風,安陵深吸氣橫下心,從懷中掏出那枚刻有自己名字的玉佩,恭恭敬敬交給少年。
“煩将此物呈與景衡公子,他見或不見我都認,若有人怪罪下來,盡管推給我。”
哪怕對玉石知之甚少,成康一眼掃見去也深知此玉絕非俗物,忙不疊點頭應下:
“你在這裡等着,我去去就回。”
“有勞。”
安陵拱手送他離開,随手撿起地上掉落的竹枝編着玩,又拔下幾根細長草莖,纏在關節處充作繩索。不知過去多久,她站累就蹲、蹲累就站,前後腿麻了三次。終于,少年去而複返,滿頭是汗地跑到她面前,卻是獨身一人,她心底咯噔一聲。
“見到公子了麼?”
成康神采奕奕,渾不在意地用袖子擦汗,嘴角快咧到天上去。
“當然!托你的福,這還是我第一次和少主搭上話,他特别溫和,一點架子都沒有。”
“那……?”
少年将玉佩還給她,另一隻袖子一翻,揚起手中精雕細琢的烏木牌,其上用金粉書寫“景衡”二字,筆迹遒勁。
“這兩日就是群仙宴,少主那邊忙得抽不開身,讓我持令牌與娘子先去,挑中什麼随意拿。等他得了空,自然會來與娘子相見。”
兄長還記得她,兄長願意行方便,兩件喜事疊在一起,安陵着實松了口氣,當即央求成康在前面帶路。成康并指掐訣,騰起雲霧就要升空,她頓時一僵,默默将靈氣注入腰間禦風符,引來少年側目。
“呃,剛學不久,禦風術還不太熟練。”不得已,她硬着頭皮打哈哈,“我們能不能别飛太高?”
于是,兩朵雲團貼着低空慢慢悠悠從衆人頭上飄過,引來不少詫異的注目。
好不容易爬雲爬到苗圃,守門弟子上前問詢,一看見少年亮出的令牌就爽快放行,同時出言提醒:
“你小子好福氣,今日正是青荷仙子當值。”
“青荷仙子?”成康先是一愣,随即喜形于色,急迫道,“是不是首陽山那位……”
“除了她還有誰。”那弟子笑吟吟的,“仙子常在溫房,沿此路西去五百步便是。一睹芳容可以,但别丢了禮義廉恥,鬧出事端可沒人保你。”
“多謝。”
等踏上田埂,安陵終于憋不住好奇心:
“青荷仙子是誰?很出名嗎?”
成康不答,故作高深地沉吟幾聲:
“你知道首陽派嗎?”
“略有耳聞,是十五年前突然被狼族滅門的那個?”安陵遲疑道,見他點頭,又問,“不是說首陽山已經沒有活口了嗎,這位仙子是怎麼……”
“閣主前往探查時,山上的确死絕了,但後來又冒出些弟子,說是門中見情形不對讓他們提前撤離,這才保留下一絲傳承,我們一般稱之為‘首陽遺民’。”少年臉上浮現出惋惜憐憫的神色,“青荷仙子就是其中之一,到蓬萊後便将自己關在這苗圃裡鑽研草木,許是目睹同門紛紛喪命,過于悲痛,想斷絕紅塵吧。”
安陵歪着頭想了一會兒,又說:
“聽你們的意思,這位仙子很漂亮喽?”
“豈止!據說美得驚心動魄,傾國傾城。”感慨完這一句,成康四下瞅瞅,湊近她耳朵小聲道,“你知道狼族為何要屠戮首陽派麼?”
“不知道。”安陵誠實搖頭。
“此事沒有定論,但私下裡流傳着一種說法。”他把嗓門壓得更低,“是狼族的王,機緣巧合下窺得仙子真容,單見這一面便愛得如癡如醉,故而追上首陽山求娶。然而仙子與首陽派少主早有婚約,他們豈能答應?于是狼王因愛生恨,惱羞成怒之下發兵報複,這才釀成慘禍。”
安陵聽得瞠目結舌,半晌,幹巴巴道:
“空口無憑,就這麼說人家是紅顔禍水不好吧?況且堂堂一族君王,就這麼拿全族興衰當兒戲,也未免太昏庸無道了……”
“嗨,狼族俱已伏誅,那些首陽遺民撤離得早,又說不出個所以然,當年情形如何,誰又能知道呢?大家隻是據理推測而已。”成康擺擺手,視線一轉,指向前方奇異的房舍,“嗳,你瞧那個是不是溫房?”
四壁用厚重黃土夯成,屋頂鋪滿雲母瓦片,薄薄一層,晶瑩剔透,卻因過于脆弱需要勤加更換——這是一種不怎麼依賴于火行法陣的溫房。安陵初在書中看到時格外心動,卻因湊不齊材料而作罷,隻得老老實實選了最簡陋的制式請朔榕開陣。
沒想到竟能在這裡見到。
田間盡是肥沃黑土,松軟濕潤,顯然剛犁過不久,散發着泥腥味,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快步上前。門虛掩着,連敲三遍,終于聽見一聲模糊應和:
“請進。”
短短兩個字,安陵狠狠打個哆嗦,仿佛自上而下、由一隻纖纖玉手持絨羽劃過脊背,泛起一陣餘韻悠長的麻癢。等緩過神,她扭頭去看成康,卻見對方也神魂颠倒,癡癡傻笑着,便拿腳面碰了碰他的腿。
我現在覺得你那故事有幾分真。她用口型說道。
俺也一樣。成康小雞啄米似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