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仙者所料,鼎中的湯水剛剛滾沸,檐上懸挂的一長串占風铎便叮叮當當響了起來。安陵正忙于往水中加橘皮和桂子,隻以為是起風了,卻見玄離執起案上的三叉銅鈴輕搖幾下。不一會兒,壯年郎模樣的修士出現在卵石小徑上,站定,朝露台遙遙一揖。
“長山金華洞葛平,拜見仙君。”
“道友不必多禮。”玄離爽朗回應,從女孩手中接過香料盒,壓低聲音道,“我來,你去迎人。”
“是,師父。”
迎來送往麼,這活兒她熟。安陵應聲,一路蹦跳下樓,出門後又穩穩端起架勢小步快走,将來者引領至二層露台。玄離把人讓進席間對坐,案上除銅鈴外單設一把水壺、兩件瓷杯,安陵便知沒自己什麼事了,轉頭回到爐前擺弄炭火。
誰知那壯年修士見她不走,愣一下,随即尴尬地看向玄離欲言又止。玄離了然,安撫地笑笑,又喚道:
“安陵。”
“哎——”
一句“師父”險些脫口而出,可想起早先的叮囑,安陵及時閉嘴,迅速滑到仙者身邊跪坐,聽他差遣道:
“把露台簾子降下來,然後去竹林入口處,有人登門便告知此間已有訪客,若願意等便接到樓下稍候片刻,院中另有爐竈。不願等就随他們去,我既然人在蓬萊,遲早有緣相見。”
“喏。”
一拜畢,安陵恭敬起身告退,隻在臨下樓梯時瞄一眼那修士,偷偷撇了嘴,這才颠着步子消失在拐角。
院子裡有爐竈、有水井,井上架着搖杆,腕口粗的麻繩纏了一圈又一圈,底端系着一隻木桶。幸而近一年來練習禦水略有成效,不必像凡人那般做苦力活,隻需在掌心畫幾個符,再隔空一招,井水會自行注入陶盂。不過她主修水,對火行一竅不通,起竈生爐仍須動手為之。
叮叮,風铎又搖擺起來,安陵觑着咕嘟冒泡的水,咬咬牙,從底下抽走兩條燃得正旺的柴禾,接着提起衣擺朝竹林狂奔。
等這次回去,立刻、馬上,她要找楚林學習怎麼控火!
……
“南嶽黃庭觀紫虛……”
“羅浮山湧泉宮赤川……”
“天女峰觀雲洞杜始甯……”
“鶴鳴山廣成庵三癡道人……”
來訪者絡繹不絕,聽女孩轉告完玄離所言,其中大半選擇留下名号離去,其餘幾人則由她請進廳堂奉茶。風铎響得頻繁,安陵在竹林與小樓之間往返不停,同時抽空看顧爐上的茶水,本就繁忙,幾位沒眼色的賓客還非要叫住她問東問西,似乎對這樓裡多出個人很是好奇。她一個頭兩個大,不得已,隻能強擠出笑容對答,出門後再靠腰間禦風符匆匆趕路。
時間一長,某刻,經脈裡唐突傳出細微刺痛感。安陵一僵,不自覺停下來,仔細凝神感知,卻并未發現什麼異樣。正百思不解時,竹林外又響起通傳,她忙高聲應和,重新提氣運轉功法,将這點曲折抛諸腦後。
許是久未禦風生疏了?
管他呢,眼下正事要緊。
自午後落地蓬萊,一忙起來便忘了時辰,待送走最後一位客人,再擡頭時,方才驚覺天色昏暗。晚風微寒,青穹半壁蒼茫,唯天際處一抹赤霞燃得正旺,靜靜焚燒熔金似的斜陽。樹影拉長了落在腳邊,安陵玩心乍起,拿燒火棍在影子邊緣寫寫劃劃,餘光忽然一晃,一盤精巧茶果被舉到她面前。
她看得兩眼發直,口中津液橫生,多到仿佛怎麼咽都咽不完,于是情不自禁伸手去夠。那茶果卻倏忽撤遠了,她蓦的神色一凜,憑本能朝始作俑者呲牙,發出不滿的呼噜聲。
“去洗手。”玄離不為所動。
安陵低頭看看掌心,立刻丢開燒火棍,一溜煙跑去井邊搓洗。再回來時,玄離已經在檐下鋪好草席,茶果和幾樣小食分别擺開,兩個朱漆耳杯斟滿了濃茶。
“過來坐。”他招呼道,“想着你不會喜歡燙茶,就沒一直溫着,嫌涼了我再拿回去熱。”
然而她完全注意不到茶。安陵跳上台基,抓起茶果三兩下塞進嘴裡,哪怕被噎得狠狠嗆咳起來,憋出了淚、臉漲紅,也要捂住嘴強迫自己大塊生吞;接着抄起耳杯,不知是灑的多還是喝的多,總之一口氣咕嘟嘟灌進去。最後像是死而複生似的,低着頭、弓着背,用力喘着,小臂搭在膝上,持耳杯的手自然下垂。
“你……”
玄離滿臉錯愕,抿唇稍加思索,進而舒展眉梢玩笑道:
“瞧你餓得,總不能是朔榕不給飯吃吧?”
氣喘勻了,安陵握緊拳頭,小心翼翼迎上他的目光,歪着頭,謹慎又帶點希冀,緩慢說道:
“師叔讓我辟谷。”
“辟谷?為什麼?”玄離微怔,“你應該還沒到需要的時候?”
“其實是、是……”她終究忍不住錯開視線,耳杯在指尖糾纏不休,“上次李少君來的時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