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铎垂眼摸索着杯壁。
“圖窮匕見呵……”
“回答問題。”
“你又何來立場指責我?聽我閣中弟子說,當日是你殺了狼後,還帶走其屍身?”
玄離驟然拔高聲音,上身前傾,極其嚴肅地逼視他。
“我殺狼後,是因其貴為一族之尊,理應為首陽派慘案負責。可滔天大禍,懲辦主謀便是,旁人何辜?難道與行兇者同族便是死罪?”
“飛來橫禍舉派受戮,首陽山何辜?況且狼族上下同心同德進退如一,老幼殘弱皆受其利,你怎知洗劫首陽非全族所願?不讓其償命,無以告慰亡靈警示天下。”
“文铎!不查明原委急于動手,不經會審草草定罪,甯可錯殺不願放過,你從前最恨這般!此處沒有外人,你實話實說——”
“我這麼做,全是為了天下太平。”
二人針鋒相對,劍拔弩張的氣氛壓抑至極,仿佛下一刻就會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恰在此刻,忽聞“嘩啦”一聲脆響,幾方視線齊齊掃過去,原是南楓失手打碎了琉璃盞,吸飽水的菊花散在地上很是可憐。
他笑眯眯道句抱歉,伸手去撿那幾瓣碎片,朔榕翻個白眼咕哝着,俯身幫他收拾殘局。
文铎回過頭輕歎一聲,語氣率先緩和下來。
“雖然入了夏,但當日一戰後陰山以北忽然飄起鵝毛大雪。我率衆退出其界,卻見一座法陣拔地而起,将數百裡疆域庇護其中,陣法之詭谲無人能破。狼族能在北地屹立千年,恐怕遠沒有表現出的那麼簡單,尚有餘孽存世也說不定,你若執念于此,就親自去看看吧。”
“哈,連你都束手無策的陣法,我能有什麼眉目?萬一真有狼族幸存受此庇護,豈不是便宜了你……”
“啟禀閣主,西席先生黃石公、骨殿掌事楚夫人及其子楚林有要事求見。”
殿内寂了一瞬,玄離強壓下心緒,甚至吝啬于再多看文铎一眼,轉而高聲請門外候傳者進來。三人慌慌張張邁入堂中見禮,須發皆白的老者向前一步,滿面愁容長揖不起。
“閣主,老仆失職,您剛帶回山的那個女娃不見了。”
“安陵?”玄離愕然,“出什麼事了?”
楚儀清狠狠拍上幼子的背,楚林往前一撲,下意識将包紮好的右臂平舉在胸前,頓時抽噎起來。他斷斷續續講述這些天發生的事,越說越激動,待講到舞弊時悔得擡起左手猛抽自己。雖已知曉原委,但再聽一遍楚儀清仍然怒不可遏。她抽出長鞭,嘴裡叫罵着掄起胳膊要打,唬得楚林哀鳴一聲連滾帶爬躲閃。
然而就在鞭子即将落下的刹那,一道水霧屏障驟然在他身上凝實,“铛”的悶響與噼啪破空聲齊發。軟鞭回彈,打在梁柱上繞了幾圈才卸下力道,驚魂未定的男孩癱軟跪地,腳邊還落了枚袖箭。
朔榕上前拾起袖箭,把楚林撈起來護在懷裡,數落的話尚未出口,玄離揮散水霧示意她稍安勿躁,轉而望向一旁的黃石公。
“派人去找了嗎?”
“已經命人四處搜尋,可至今音訊全無,不得已隻好請您出手。”
“小孩子而已,能跑出多遠?”朔榕打着圓場扭頭去看他,豈料他凝神感知片刻後緩緩搖頭,長籲一口氣。
“找不到,按她的腳程恐怕此刻已出了太白境内,我……”正欲邁下高座,南楓忽然咳嗽一聲清清嗓子,他頓時收住步伐抿起唇,目光四下搜尋着,“楚夫人,其他事情稍後再議不遲,煩請你選一些寬厚溫和的弟子搜山,尤其留意山澗溪水附近有無痕迹。”
婦人自知失禮,絹帕絞在手裡屈身謝罪,領命将要退出堂外。卻聽角落裡傳來一道聲音:
“晚輩已通曉禦風要訣,往來方便。仙君若不嫌棄,請允許我參與搜尋,以報饋贈玉環之恩。”
說話之人正是安靜陪立在文铎身側的景衡,他上前一步作揖自薦,目光清澈,極為誠懇。玄離瞥向文铎,見後者閉目養神無動于衷,稍加思索便點頭應下。
“也好,随我們議事的确沉悶無趣,勞煩你走一趟了。”
“仙君有恩在前,晚輩義不容辭。”
少年長揖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