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拂袖起身,雲團的速度頓時又提升幾層。可惜周遭都是清一色的雲,目之所及不見飛鳥,且前後左右俱施了屏障擋風,難以察覺行進得有多快。
安陵捧着髓餅小口小口咬,啃完無事可做,望着白茫茫一片愣神。百無聊賴之下,她忽然心思微動,匍匐前行,直爬到雲團邊緣;而後探頭探腦向下張望,頓覺頭暈目眩,隻得悻悻地縮回來。
難道這輩子都和禦風無緣了?那可不成,走地雞算什麼仙人。
不過急也沒用,一切皆須從長計議,安陵伏在雲上一動不動,盡情在腦海中勾勒對仙界的幻想。既興奮于傳說,又恐懼于未知,她喜憂參半,末了長歎一聲翻個身,很快便扛不住困倦垂下腦袋。
再迷迷糊糊蘇醒時,玄離正按下雲頭徐徐飄落。
“我們到了。”
雲牽霧繞,煙霞搖光,山如龍盤虎踞,水似貫日白虹。古樹葳蕤,八百裡秦川披翠蓋;鶴沖雲霄,三千丈峻嶺攀天梯。奇石險壑,松柏森森,錦雞振翅,野鹿食蘋。有道是:群巒排闼出深澗,積雨空林生幽簧。清溪潺潺,激越玉碎,聞聲而不見其形;石階蜿蜒,青苔蔓覆,尋路而不知歸處。離得近了,現出隐在層層林葉間的亭台樓閣,散布四周拱衛着中央的巍峨殿宇,其左右各設配殿耳房,頗具威儀。
二人落至殿前,青石闆仍泛着潮氣,磚縫間冒出幾株矮草,清清爽爽的嫩綠,俨然是沐浴甘霖不久。然而心緒總是不甯,額角青筋突突直跳,安陵扯緊了身邊人的袖袍不敢出聲。
明明白日當空,為何不見旁人?
忽然,玄離取出一把折扇展開搖了搖,複又合上,頭也不回地叮囑:
“待在原地不要亂動。”
“先……”
呼喊淹在破風聲中,甚至來不及眨眼,他持扇的手往旁邊揮去,隻聽噌地一聲,一柄大羽箭沒入石闆,鑽出蛛網狀的裂縫,箭杆嗡嗡顫動。
這箭像是前哨一般,數不清的火球藤蔓電光緊随其後,混雜箭雨密布成網從天而降,絲毫不給人喘息的機會。玄離橫跨一步遮在她身前,唰的撐開扇面,急速打出幾道靈氣和來襲之物對碰,雙方相遇爆裂後紛紛湮滅。
正當時,又聽尖銳唳嘯乘風而來,仙者神情一凜,借收力的餘勁回身反撲,把安陵攬進懷裡急速後退——
咚!碎石崩裂,勁風揚起沙土險些迷了眼,方才二人所站的地面竟被砸出一個深坑。玄離扶着她緩緩落在幾丈開外,她心急如焚,連忙掙脫出來把人從頭到腳打量個遍。
“先生沒事吧?有傷到哪裡嗎?”
不待他回答,夾雜着嘲諷和怒意的喝聲滾滾襲來,回蕩在群峰之間。
“呦,這不是閣主麼。許久未見,竟然落魄到連我一箭都接不下來了。”
“我的錯我的錯,事出有因。你别吓着小孩。”
衆人自山林間或飛或走地現身,為首女郎窄袖短衣,闊領外翻,足蹬金靴腰系黑帶,拇指套一枚獸骨扳指,烏黑長發高高束起,行走間高視闊步,端的是英姿飒爽。
安陵直勾勾盯着來人,認定對方要找先生的麻煩,于是往玄離面前擋了擋,呲出尖牙橫眉怒目。見她如此,女郎反倒是笑嘻嘻的模樣,将她渾身主要骨骼摸了個遍,最後大力揉捏她的臉,不禁啧啧稱奇。
“你從哪裡拐回來的孩子?雖說靈根不算突出,但筋骨強健,屬實難得。”
“機緣巧合。”見她沒有發作的意思,玄離長舒一口氣,拍拍小孩的背,“這就是朔榕,和你提過的。”
形式轉變得太快,安陵頭腦發懵,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隻記得這是先生的師妹,于是怯生生開口:
“見過娘娘。”
“嗳,叫什麼娘娘,不好聽,他們都稱我元君。”
“朔榕元君。”
“哎。”朔榕對她的乖巧很受用,伸手想摸頭,卻一眼看見那個不成型的螺髻砸了咂嘴,“玄離做的?未及笄的小娘子怎麼能用這種發簪。楚姊姊,安陵交給你打理咯?”
一宮裝婦人應聲而來,緩步行至階下,先向玄離盡了禮數,然後擡腕沖她招手:
“到這邊來。”
安陵仰起頭眨巴眨巴眼,見玄離點頭後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婦人走得并不快,閑庭若步,顧盼生姿,眉梢眼角暈染了一團甯靜祥和之氣,體态綽約,飄帶無風自動,散發出一陣若有若無的芝蘭芬芳。她跟随左右,初到此地的緊張惶恐受暗香浸潤逐漸消弭,身心放松下來。
“我可以稱您為元君嗎?”
“傻孩子,需得是道行高深的女仙才可被尊一聲‘元君’。我本姓楚,閨名儀清,我兒和你歲數相仿,你若不嫌棄,叫聲姨母便是。”
“楚姨,先生他……?”
見她仍有所顧慮,楚儀清拉住她的手,安撫道:
“閣主常年雲遊四海,總要定期回閣中處理事務。這次不知怎的,自十年前一去遲遲未歸,隻偶爾有書信往來。元君也是氣着了,這才統領大家對他稍加懲戒以作警醒。放寬心,他們師兄妹二人自幼相伴感情甚好,動手時都有分寸,小打小鬧罷了。”
說話間身後傳來陣陣嬉笑,安陵忍不住回頭瞧了一眼,衆弟子在起哄聲中将玄離團團圍住讨要糕點。那人倒也由着他們鬧,得空與朔榕耳語幾句,後者聽聞神色微變,颔首後轉身往深山裡去了。
“閣主清晨來過信,吩咐今晚設宴,梳洗打扮一番再去見其他人可好?”
“有勞姨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