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仗,裡三層外三層,那老皇帝怎的甚至連後宮一步也不曾踏足,連屍身也不過草草葬了,不是說往日他最為寵幸房貴妃?”黑耀被華錦揚起的發絲撓得有些煩躁,沒好氣地卷了她幾縷碎發至耳後。
華錦挑挑眉,揶揄道:“那帝王的寵愛值多少?這會兒他還在為那些大臣焦頭爛額呢。何況,一些閑言碎語已經起來了。說他慶元帝德不配位,那些臣官便是下場。畢竟現在連是誰動的手也不清楚,那些忠臣們怎能不懷疑自己就是那下一個劍下亡魂?宮中不過也就死了兩個罷。房貴妃死了還有淑妃、明妃……妙容公主再受寵也不過隻是個公主,哪有那些忠臣和皇帝的性命重要。”
說罷,她便将目光向陸豐銘那處投去,似是在嘲,又似低聲自語,“可惜,那局中人永遠也看不清……房貴妃是,妙容公主是,陸豐銘……也是。自以為局外人,卻是早已入局。”華錦又為自己倒了一壺,仰頭晃晃杯中酒,有些疲憊地耷下眼簾,“黑耀,于一些人而言,情不過是貧乏的調味劑罷,并非什麼重要事。所以啊,莫要太過信任一人。”
黑曜未立刻接話,隻靜靜地看着華錦喝酒。那餘晖灑下的細碎流光輾轉過杯沿沾落在她朱唇上,嘴角弧度依舊,雖偶有發絲随微風拂過臉頰卻未被在意。
不經意将她鋪散開的黑發微微攏着些,黑曜暗自忖度:如今她又是這番模樣,她究竟在想些什麼?華錦鮮少提及那些往事,就連為何來到三界之外,她也盡是玩笑帶過。有大多事都是他自己通過那些碎片的猜測罷了。至于常來拜訪的司命,口中的東西便更少了。
如此凝神良久,黑曜方才開口:“那你呢?”
“我從來不是什麼好人。”華錦笑得明媚,卻帶着些意味不明,“太相信我,到時候把你賣了你還要替我點錢。”
“别把我想得太蠢!要不是你能帶我出來,我才不願和你一道。”敏銳的黑貓一爪子拍散尚未成型的下酒菜,張牙舞爪,瞧上去頗為惱怒。
華錦笑着歎息,隻又喝了一杯酒:“不過是玩笑罷,你怎的還朝我酒菜撒氣。且再等等罷,今晚陸豐銘便要動手了。”
今日入夜得很快,明月不過剛出頭便被雲霧籠罩,星星三兩顆綴在雲邊閃着微弱的光。空氣略顯沉悶,倒有些風雨欲來的氣勢。陸豐銘确實是要動手,他藏身于衆暗衛間,一點一點消耗掉那些暗衛和守兵,到現在成功混入謹政殿。大抵仍是慶元帝過于謹慎,以至于暗衛之間互相聯系甚微,倒也方便了他。
藏劍山莊的功法以輕盈迅捷而殺人無聲聞名,沉安以劍骨為輔,将二者練至極緻,如今,全反哺于陸豐銘。
“來人。”慶元帝将筆一放,閉上眼揉了揉額角。
預想中的聲音卻并未響起,坐在桌案後的帝王皺了皺眉,睜開眼,入眼的卻是一個陌生男人手執長劍立于殿上。心一緊:“來人!來人!捉拿刺客!”
“不必了。”陸豐銘看着高位上儀态盡失的帝王,一步步走上台階,順手将劉全勝的頭顱扔至慶元帝跟前。
而長殿的另一頭,林守仁的首級也似幽幽望向這邊。
“因一句似是而非的傳言,便把沉安送至道觀。明明有能力與西蕃一戰,卻退而求全以公主和親換取和平。又因偏頗妙容,便将沉安接回以公主身份和親。”陸豐銘将劍指向慶元帝,“你害怕你因沉安而死,又想博得名聲;既想不費一兵一卒獲得邊疆和平,又望自己身邊兒女環繞,彼此無争無鬥。所以你把沉安交出去了,讓她死在了西蕃。她明明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未曾得到過,卻被迫以公主之名代妙容出嫁。她明明可以成為劍首,懲惡揚善,遊覽四方,你們憑什麼就用幾句話,便奠定了她的一生!”
慶元帝癱坐在地,低頭看向步步逼近的男人,因着這話諷刺一笑,一把捏碎手中玉牌:“你當真以為我沒有後手嗎?”
風中幾聲微動,陸豐銘瞬間騰空而起,輕巧避過幾道攻擊。
“哈哈哈哈哈——原是陸老闆,失禮失禮。實在抱歉,我們也是拿命辦事。”人未至,聲先到,一陣陣音浪裹挾着劍氣翻湧而來。
慶元帝從地上爬起,此刻他已經了然。看着被牽制的陸豐銘,手邊摸索着密室開關,邊冷笑出聲:“陸老闆,你也是個人物。靜安她為什麼?就憑她是朕的女兒,是這大慶王朝的公主!哪怕她長在民間,長在道觀,她也是公主,身上流着的是朕的血!沒有朕,她哪來的機會習劍修武!她哪來的天賦成長為劍首!”他急切地按着按鈕,可始終沒有反應,桌案下的密道口也毫無動靜。
陸豐銘的劍意随之而愈發淩厲起來,劍氣縱橫,光影翻飛。衆人皆震驚之餘紛紛避退幾分,竟是有些抵禦不住。先前的陸老闆雖說是厲害的,但大多時候皆是隐于人後,更不至于面對他們衆人圍擊仍顯得遊刃有餘。各自眼神交流一番,皆暗自慢慢收了手。都到這地步了,沒必要真争個你死我活,反正他們也赢不了,還不如及時收手省個時間,賣陸老闆一個面子。至于慶元帝嘛,估計活不過今晚,他們還想活着呢!
看那些重金招養着的江湖客竟皆不敵,一個個散得精光,慶元帝慌了。眼瞧着陸豐銘離自己越來越近,他不得不手腳并用妄圖直接開啟密道:“靜安她有一身功法,怎麼會簡單死在西蕃!當時若是送妙容去,才是真的送死!”劍鋒已至,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仍是直視着他,手奮力撥着木闆縫隙:“去了西蕃,靜安的一身功法便無影無蹤。而你的眼睛,明明已經瞎了多年,卻一夕之間複明。我們若是害了靜安,那麼你才是害了靜安的罪魁禍首!”
似是知曉自己今日會喪命于陸豐銘手中,慶元帝紅着眼嘲笑:“你殺了我們所有人,靜安還是死了。你用她的劍,殺了她父親、母親和妹妹,不過是讓她的黃泉路也走不安穩!朕當年将靜安送走,如今反而仍是因她而死,朕當初就不應該讓她活在這世上!”
一劍利落刺破慶元帝的胸膛,陸豐銘面無表情:“這是她的劍,感受到了嗎?它在興奮,因着你們的血,她是恨你們的。你明明知道,卻什麼也沒做。”
“嗬...嗬……你才是罪魁禍首……”帶着無盡的不甘與憤恨,那大慶王朝最尊貴的帝王最終還是咽了氣,血淌在地面上,飛濺在桌案上那些已閱或未批的公文上。
倒也應了那句似乎早被遺忘的預言:天災降禍,弑王滅國。
因為靜安,因為她的死。
陸豐銘垂下眼簾,風将殿外厚重血腥氣送來,他慢慢用幹淨的内袍擦拭着劍刃,極有耐心。
“你們來了。”
施了個術法,騰了個幹淨的空地,華錦方才落地。微微朝他颔首:“你已如願,我來取你的記憶。”
嘴角溢出鮮血,被陸豐銘毫不在意擦去,他早已中毒,如今這副模樣也不過是靠着這一身劍骨撐着。向華錦道:“我還會記得嗎?”他将劍刃擦至雪亮,劍身在他手中铮铮作鳴,好似要掙脫桎梏。
華錦點頭:“當然,雖說是記憶,但其實這隻是一種媒介能量罷了,這麼說你比較好理解罷。你的記憶本身與我來說沒有任何用處,不過我倒是能封印,很牢固。就連神帝也無法破解。你需要嗎?不過這是另外的價錢。”
“先謝謝你的好意。我不太需要。理應,有人記得她。”陸豐銘揚起笑,眉眼間也流出些許溫柔意。
華錦覺得有些可惜,但也不強求。她捏了個法咒,流光自陸豐銘腦穴落入瓶中。
不過一息間,陸豐銘忽然毫不猶豫地将青白的利劍穿刺入腹,甚至連帶轉了一個角。向華錦微微一笑:“看來,她還是恨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