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娘臉上的傷?”甯不屈此時插了話來,那傷疤之深,即使幾個月後仍然呈深褐色,臉頰處也凹陷進去一大塊
“當時遼兵太多,沒能完全避開,臉上就挨了一下。”趙丫丫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疼,擺擺手;“那嶽公子的叔父還給我找了個最好的郎中來,隻能恢複成這樣了。”
“不說這些了,快讓我抱抱我的乖孫孫!”
盼盼頭一回見着祖母,起先還牽着甯不屈的衣角不敢上前,看久了倒是喜歡得緊——她從來沒見過那麼真的馬!還有那身甲,真神氣!
聽到這位陌生的祖母一喚她,小姑娘麻溜地沿着人褲腿兒便要往上爬,等坐上了膝蓋小手便開始摸趙丫丫傷疤,這一切都是她沒見過的!
親香好幾口小孫女的額發,趙丫丫才舍得放開她,有一搭沒一搭閑聊家裡情況,聽到要搬家她也是支持的:
“之後我若是打完仗回來,也應當也是回安慶駐軍,到時候一家人便能在一處了。”
“又要走?”
“嗯,戰事差不多完結了,仍要押一批糧草過去,三日後我便得走了。這回過了我的任命文書才能下來。”
明明功績皆是實打實的,但真讓她當了武将卻跳出來一堆人質疑。趙丫丫懶得理會一些離譜謠言,主動請纓再押一趟糧草過去。
家裡人皆心疼不已,但也隻能尊重她的決定。與其為了再次到來的離别傷懷,不若再次讓人吃得心滿意足咯!
這些年瑪瑙鎮人也是見慣了馬匹,卻難見停在小巷中不走的,好事者來趙家鋪子前觀望。到了第二日消息靈通的便攜了禮上門。
為了讓他娘睡個懶覺,趙惟明一律拒絕了這些人登門。
第三日更是誇張,甚至有淮南府來的大商戶,不知道從哪兒探聽到蓁蓁即将赴任的消息前來讨個好。
趙惟明防不勝防,索性一家人跟着趙丫丫一塊兒回了寶石村,故土難别,幾年不見總歸來回來看看。
趙丫丫給她爹娘上了香,感慨萬千,當年想着女兒和兒子能光耀門楣,如今沒想到自個兒也是官兒了。
三日後清晨,她告别了家人,上馬離開,還沒走出百來米,便遇到了她的“宿敵”任嫂子。
任嫂子衣裳洗的發白,臉色像秋收後田地裡被割掉的稻杆一般黃到發黑,隻身攔住她的馬,口中喃喃。
“你說什麼?”
任嫂子擡起頭:“帶我走。”
“我求你,帶我走。”
她曾經多嫉妒她啊,嫉妒到發狂,嫉妒到恨。
明明都是瑪瑙鎮上出生的,明明都是個家裡獨一個不帶把兒,怎麼趙丫丫就獨得爹娘寵愛,她卻要整日挨打挨罵?
想吃的油果子她有,想買的新衣她穿,甚至于,家裡準備給她談的郎君,也被隔壁這個豆腐西施迷的五迷三道。
憑什麼啊?憑什麼?新婚之夜她便被萬分嫌棄,第二日便有惡婆婆立規矩。
她都還可以麻痹自己,好歹自個兒嫁出去了,嫁的是鎮上頂頂有錢的人家,而趙丫丫呢,名聲不好嫁不出去隻得招婿,贅婿多上不得台面!
她終于赢了,很長一段時間裡她覺得自己終于将她踩在腳下,像個鬥勝的公雞一般時常過去炫耀。她得意極了,你再恣意潇灑有什麼用?我才是那個得到圓滿的女人。
可這一切很快又沒了,趙丫丫生了個天生就會念書的兒子,一個伶俐聰慧的女兒,上了學堂、考了女學,。而她的寶貝兒子,一天天長成癡肥,跟着他爹他奶為虎作伥,十來歲便朝她動了拳腳。
這一切,究竟是憑什麼啊!
她不甘,她扭曲,她變得越來越愛窺探那一家子無比幸福的日子,甚至找不出來一絲絲她能夠再次自我麻痹的地方。
尤其是那家趙蓁蓁當了官兒的那天,她的兒媳進了門,卻不像她當初那般伏低做小做媳婦。她在全家一複一日的針對中逐漸變得沉默,仿佛再也鬥不起來了。
直到三日前,她再次瞧見她的仇人,那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趙丫丫,那個刀疤唬人卻抱着孫女笑得溫柔的趙丫丫。
她突然恨不起來了,或許早就恨不起來了。
強勢又懦弱的她做了個一生中最勇敢的決定,她朝着她的宿敵伸出了手:
“我求你,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