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對方實在不是個大度之人,無意留時間教她斟酌行事,一道剪影似鳥羽一般輕盈,猛地落在黔成王寝殿内。
“四哥。”來人甫一站穩身形,遂出聲輕喚道。
殿内衆人,除卻淩月與榻上苟延殘喘的黔成王,悉數釘在原地無力動彈。淩月看清眼前之人,正是那名潛伏在毒影閣的傀儡——許李,也是她方懷疑的人。
竟然是他。
黔成王聽聞一聲“四哥”,又見來人形容人不人鬼不鬼,病氣萦繞的面龐頓時染上濃烈疑惑之色。
“你是誰?”淩月與黔成王一齊出聲。
來人雙手一攤,做出一副頗為無奈的姿态,歎道:“我還能是誰,四哥,我是李叙啊,你不認得我了。”
一語方落,那廂黔成王在榻上猛咳不止,幾近氣絕了一般,喘息連連似無止境。
昔日,淩月自父王母後的回憶中聽得此名,卻不識此人。
許李?李叙!淩月早該猜到。
此人正是黔甯王與黔成王幼弟,早在十餘年前便因天花殒命。他尚有一胞妹,昔年與他相繼感染天花,不治身亡。
黔成王便欲出聲詢問,卻是不能夠了,隻餘“嗬嗬”喘息的氣息不絕。
淩月正欲上前查看黔成王狀況,卻被李叙擡手制止,“殿下,此事理應與你無關,我也無意将上一輩的恩怨強加在你身上。然,如今你攪合進立儲一事,我隻能将你視作仇敵。”
話音落下,淩月與黔成王皆是聽得雲裡霧裡,據其言辭間的意思,昔日他的死因或有内幕,恐為父王所緻。
思及于此,淩月頓時心神清明,無怪乎對方能潛在黔朝境内十餘年毫無動作,卻在淩月扮作國師歸朝後方才行動。
李叙自有勃勃野心,複仇并非其唯一目的。不難猜測,李叙實為淩月父王所害,卻對外稱因感染天花亡故。
李叙便是父王贈予雲飛翼煉制傀儡的活體,如他昔日所言,命不該絕,苟活于世。
“四哥,昔日大哥對我下毒手,你分明知情,卻置身事外,合該你落得這般下場。”
李叙湊近黔成王,“我已寫了遺诏,還請四哥過目……”一語未落,忽見黔成王一口鮮血噴湧而出,濺了他滿臉。
李叙立身起來,擡手拭去面上血污,冷冷道:“讓你過目,算得對你身為君王的敬重,王位,也該輪到我了。”
“瞧瞧你這副鬼模樣,也配為君王?”淩月倏地出聲譏諷道。
她深知李叙潛伏至今而未動,最根本的緣故便是中蠱毒後異變的身形容貌,如今他敢于出手,是因他從淩月這裡得知尚有人可解他身上的蠱毒,還他常人之身。
天時,地利,人和。李叙不必苟活于世,終年暗無天日。
淩月一言幾近将李叙内心深處殘存的自尊擊碎,他因淩月父王淪落至此,嘗盡苦難,如今好容易得以翻身,卻遭淩月言語攻擊,直擊靈魂深處。
他猛地奔至淩月跟前,掌風斃命,劈向淩月頸側,力道似千斤重錘劈頭蓋臉襲來,淩月頓時動彈不得。
黔成王目眦欲裂,瞪着李叙手中的遺诏,半晌說不出話來,但見上面赫然寫着:……大王子年幼,幼弟李叙繼位。
王後猛地掙脫開來,厲聲喝道:“放肆,哪裡來的刁民,也敢自稱王室血脈,傳王位給你?白日說夢。”
她本就不是逆來順受之人,此時事關儲君、王位,更是凜然爆發,“大王子年幼,尚有本宮,再者,卿謠殿下可代為攝政,何時輪得到你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觊觎王位?”
李叙聞言,已是怒急攻心,擡手便向王後頭頂劈來,王後躲閃不及,正中掌風,鮮血頓時自七竅溢出,轉瞬便伏倒在地,鮮血橫流一地。
淩月被禁锢住動作,無力動彈,此刻見王後身死,心中更急,傾力掙紮,卻也無果。
李叙自以為得逞,複又行至黔成王身前,便欲逼黔成王傳旨召諸臣入殿,取紙筆立遺诏立他為新君。
淩月猛地掙脫開束縛,飛身掠至李叙跟前,雙手死死掐住對方脖頸,語出嘲諷道:“李叙?你也配。”她一時氣急怒急,正欲用力擰斷對方脖頸,忽聞一陣紊亂步履聲逐漸靠近。
“淩月。”一道氣息微弱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淩月頗覺熟悉,她略微側目,便見阿蘭被一個傀儡縛住雙手,正往寝殿内行來。
李叙喘着粗氣,冷笑道:“怎麼了?動手殺了我啊?”他頓生興緻,興奮的笑聲連綿不絕。
淩月瞧見阿蘭臉頰上淚迹斑斑,珠淚連連如斷線珍珠,徐徐朝淩月搖頭。
“你殺了我,她也活不成。”李叙見淩月頓住手上動作,便知此舉頗有成效。
淩月與阿蘭相識多年,她因蠱毒發作昏厥數月之久,皆由阿蘭在身側悉心照料,如今阿蘭因她倍受牽連,恐遭他人毒手,她如何能将昔日恩情抛之于不顧?
“我放你走,你别傷害她。”淩月橫下心來,阿蘭不能因她殒命,眼前之人,可再尋機會誅之。
李叙聞言,朗聲大笑,嘲諷道:“想不到啊,心狠手辣、殘害手足的先王,竟有這般有情有義的女兒。”
他察覺淩月手上力道少有松懈,便猛力推開她仍扣在他脖頸處的雙手,複擡手整理被淩月扯歪的領子,拂袖而去。
那束縛住阿蘭的傀儡得了指令,遂松開鐵鉗般的十指,轉身随李叙離開。
殿内衆人方得恢複常态,黔成王終于自喉間硬生生憋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話語:“傳旨召諸臣入殿……”
内侍聞言,轉身疾步往殿外行去,早朝時黔成王忽昏厥不醒,群臣一直等候在殿外,方盡數被李叙釘在原地不得動彈,此刻聞訊,匆匆擡步遂内侍往殿内行來。
黔成王擡眸四下打量,最終将視線落在近處的淩月臉上,沉吟半晌,方道:“取紙筆,孤立遺诏。”
淩月未動,便有内侍将所要之物悉數遞與黔成王,他雙手顫抖不止,壓根兒無力執筆,又召丞相上前代筆,徐徐念道:“……大王子李詢,人品貴重,深肖孤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孤登基即王位。”
言及于此,黔成王頓覺體力不支,遂停頓下來稍作歇息,内侍即刻奉上一口熱茶,他方繼續道:“因大王子年幼,王後不幸殒命,卿謠公主征服漠北……一心運籌,封平陽長公主,代為攝政,至大王子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