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月城喬裝改扮而來,江淩安如何得知?
江淩安似洞穿她那點小小心思,“你雖形貌俱變,然一個人真情流露之際,其言辭語氣掩飾不易。”
淩月啞然,“我……我擔心将軍。”
“淩月,你百般算計,愚弄衆人,如今回來,不畏前功盡棄嗎?”江淩安溫聲如玉,然字字如寒刃刺向淩月心尖兒。
淩月擡眸,淚沾粉黛,知難挽回,情難自禁。
她曾心存僥幸,雖知江淩安懷疑她的身份,或隻當是記憶俱損。如今聽得此番言辭,身心皆似隆冬天氣墜入冰窟。
“我……”淩月意圖辯白,方一開口,倏爾清明,若是欲同江淩安來日方長,欺瞞實為大忌,何不如實相告,景況或有轉機。
“将軍,對不起,我騙了你。”淩月垂眸,珠淚灑落遮蓋于江淩安身前的被褥,氤氲成一小片。
初時江淩安當她記憶俱損,不明來曆。故而黔朝軍攻陷義州、江淩安折返淩州時,托李常卿前往護佑淩月。
往後他知悉淩月縱火燒了驚雲山莊,下落不明。江淩安如何不懷疑淩月如建安皇帝當日所言,佯作失憶,愚弄衆人。
懷疑究竟隻是懷疑,并無定論。而今他稍作試探,見淩月無半分辯白,心中冷了半截。
“我以為,你多少會替自己辯解幾句。”
淩月倏地意識到江淩安方才所言意在試探,内心又悔有惱。倘或初時她便如實相告,如今會是何種情形?
悔之晚矣又如何?何不自此坦誠相待,或尚有轉機。
“将軍,淩月有愧,然身陷囹圄,苟且偷生,心中驚惶不安,不敢輕易表明身份。”
她言及于此,頓覺不妥,沉吟片刻,複又開口:“往後與将軍相處,将軍待淩月細緻入微,我愈發猶疑,難以啟齒,而拖延至今。淩月懦弱,卻無意欺瞞将軍。”
江淩安倏爾咳嗽不止,“無意欺瞞?你可還記得,在昀京時我同你說過什麼?”
“淩月記得,将軍并不會因着我的身份而冷落于我或将我押入大牢。是淩月懦弱,欺瞞已久,羞愧不已,沒臉為自己辯白。”
“罷了。”江淩安似累積了,眉心緊蹙,輕輕擺手,“你去罷,路途小心。”
淩月暗忖完了,江淩安趕人了,心中更急,遂斟酌字詞,企圖挽回半分情意,“将軍當日托李大哥護佑,淩月心存感激。”
江淩安阖眸養神,拒絕交流,不禁懷疑這姑娘口中所言孰真孰假,淩月于他心中或已無信譽可言。
淩月見狀,身心如淬霜雪,卻無意糾纏,“将軍保重,我……”
聲線戛然而止,遂轉身離去。她步履虛浮,或欲再替自己辯解一二,然言辭蒼白,倏覺心力交瘁。
此事或可從長計議,不必急于一時,待在黔朝所謀之事落實,再行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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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月此去黔朝昀京,半月方歸。
這日早朝,群臣吵得不可開交。
淩月身心俱疲,又于江淩安處遭受打擊,早已心神不濟,遂眼眸微阖,聞衆臣各述其詞。
群臣舌戰,是為一則謠言:月将升,日将浸;檿弧箕服,實亡黔朝。(注)
吏科給事中孟士誠奏曰:“檿,是山桑木名,可以為弓,故曰檿弧。箕,草名,可結之以為箭袋,故曰箕箙。據臣愚見:國家恐有弓矢之變。弓矢,乃國家用武之器。王今欲出兵榮朝,若朝綱不穩,兵連不解,必有亡國之患矣!”(注)
早朝就此炸開了鍋。
黔成王被群舌轟得頭昏腦脹,額間緊鎖,“此語出自紅衣小兒。那紅衣小兒,又是何人?”
孟士誠禀道:“凡街市無根之語,謂之謠言。上天儆戒人君,命熒星化為小兒,造作謠言,使群兒習之,謂之童謠。小則寓一人之吉兇,大則系國家之興敗。熒惑星,是以色紅。今日亡國之謠,乃天所以儆王也。”(注)
孟士誠一語方落,淩月倏爾擡眸,伺機而語,“啟禀大王,據微臣之見,何不壓下不表?近來謠言四起,或有心之人故意為之。諸位若因此自亂陣腳,豈不正中他人圈套。”
丞相于時政出言駁道:“國師此言差矣,若不趁早施壓,厘清坊間謠言,或動搖軍心。”
淩月淡然處之,趁機追問:“依于大人所言,此事應如何處置?”
于時政眉心深蹙,緘默不言,對淩月怒目而視。他素來看這位高高在上的國師不甚順眼,此番聞其言論,甚為不屑。
淩月早聞黔朝丞相與國師不大對付,此刻見狀,心知傳言非虛。
“啟禀大王,何不從撰改書籍一事入手,或可誘出散布謠言之人?”
黔成王不解,凝眸出聲:“國師,此言何解?”
淩月颔首禀道:“回禀大王,近日來諸事皆與良妃娘娘攀扯上關系,個中緣由,或正與撰修書籍一事密切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