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未落盡,晚霞從檻窗灑入橘紅的餘韻,添了幾分靜谧的美好。
蘭璎無暇欣賞這份美好,甚至貼着牆壁阖上了窗。
關窗前她還朝外面看了幾圈,街道人頭攢動,皆是來來往往的村民和遊人,沒有異常之處。
“看來是溜了。”
蘭璎關好窗,解下肩上的行囊放到桌上,藥膏罐子從包袱缺口掉了出來,滾到圓凳底下,又被她撿回去。
包袱松松垮垮地散在桌面,一隻鋒利的飛镖露了出來,映出凜凜寒光。
蘭璎小心取出飛镖,用買來的繃帶裹住尖頭才放到一邊。
幸虧她背着行囊,窗外飛過來的飛镖才沒能紮到她身上,倒把包袱劃出一道大口子,就連新買回來沒多久的衣服都被割破了。
她還一次都沒穿過呢。
“抱歉,”春鳴看着抱着衣服欲哭無淚的蘭璎,睜着亮澄澄的眸子,低聲道,“它本該紮中我的。”
少年眼簾低垂站在桌邊,薄唇微抿,看上去似乎都愧疚得都不敢上桌了。
“你抱歉什麼,還好沒紮中你,看大夫可比買衣服貴多了,”蘭璎拿着藥罐往他眼前晃了晃,“單是這藥膏就花了我一兩銀子!”
春鳴擡眸,看的卻不是那藥罐,而是她空着的那隻手。
她手心傷口本就未愈,因方才推他的那一下,剛結的痂再度裂開,滲出鮮紅的血珠,果漿似的糊在白皙掌心。
“……這是舊傷,不算。”
察覺他關懷的視線,蘭璎放下藥罐去沖洗傷口,血水落入承接的木盆,在清水中浸出絲絲縷縷的血色。
透過木窗,夕陽在屋中濾下薄光,似給四周染了一層老舊茶漬。
春鳴立在一旁,頭顱微垂,烏發散落頰邊,靜靜地看着從她手掌流出的血水,以及洗淨後翻出嫩肉的傷口。
烏眸一眨不眨,眸色深濃如新研的墨。
蘭璎洗完傷口,坐回去給傷口上藥,春鳴便偏過腦袋,視線立即跟随過去。
發梢揚起,漾出叮叮的銀鈴脆響。
蘭璎聽見了,拉出桌下圓凳,頭也沒回地道:“你坐下呀,一直站那兒幹嘛。”
冰涼的藥膏覆在傷處,很快就蓋過了火辣辣的痛感,她舒服得歎了聲。
斜陽漸漸西下,将餘晖一點一點蠶食吞沒,原先能照到大半間房,如今隻剩小塊光影,籠着木桌與坐在桌邊的少女。
春鳴始終立在她身後,周身隐于陰影處,神色不明。
沒聽見春鳴動靜,蘭璎也不再催,自顧自開啟話題:“我就知道會有人來抓我們,所以才想着跟褚道長一起去找還魂草。”
“我倆沒一個能打的,而褚道長看着就很厲害,萬一遇上什麼事還能保護我們。”
“你看,就這麼一會子功夫,就有人使飛镖暗殺我們了,”她一邊裹着繃帶,一邊慶幸地道,“好在沒讓他們得手。”
傷口被掩住,取而代之的是雪白潔淨的細布,再也看不見那沁着鮮血的紅肉。
春鳴視線緩緩上移,落在蘭璎紅潤細嫩的臉上,她正專注地把衣服鋪在包袱布上,遮住洞口,湊合着繼續裝東西。
良久,他才幽幽地吐出一句:“是呀,真幸運呢。”
不知究竟是随口附和,還是意有所指。
*
由于這場意外,出門時夕陽已然落盡。仍有商販開着門做夜市,點起黃澄澄的燈籠,照着熱鬧稍減的街道。
“此事我會禀報上峰,這幾日你們先住進王叔府中,盡量不要出門。”褚棠枝看着蘭璎和春鳴,一個嬌嬌弱弱,另一個清瘦懵懂,總之兩個都是身單力薄。
王叔便是他們要找的那位采藥人,在去王遠宅邸的路上,蘭璎趕緊将遇刺的事告訴了褚棠枝。
不僅是抱她大腿,更重要的是如果沿着這條線查下去,說不定會有突破呢?
“買完還魂草,我送你們出苗域,他們還不敢在中原放肆。”
蘭璎當然是樂于聽見這個,隻是想到褚棠枝還要查案,她還是擺擺手道:“還是不麻煩你了,我們可以跟着镖局走的。”
镖師要運送貨物,身手大多不錯,她花點銀子就能跟着車隊去中原。
“不麻煩,你們提供了許多線索,就當保護人證了,”褚棠枝卻柔了清冷的眉眼,“而且,中午還欠了你一個人情。”
午後蘭璎和褚棠枝一同上山,午膳便一起用了,是蘭璎請的客。
話都說到這份上,蘭璎也不再客氣了。
王遠常年做草藥生意,不僅采藥,還買了山頭種藥,積蓄頗豐,宅邸也建得像模像樣。
褚棠枝亮出望隐閣令牌:“這個時辰本不該叨擾,隻是閣中有急事,不敢耽擱。”
“哪裡是叨擾,我家中也有女兒,自是希望早日将賊人捉拿歸案……”
王遠年輕時還親自采藥,後來日子過得好了就專注管事,養得一身富态。
就是富态得有些過頭了,挺着七月懷胎般的大肚子,肉臉上挂着憨厚的笑容,領着一行人往前廳走去。
兩人在前頭談事,蘭璎和内向寡言的春鳴走在後面。
晚風攜着水汽迎面撲來,蘭璎拂了拂吹到眼前的碎發,聽一道粗犷低沉的嗓音從廊外傳來:“兩位……看着有些面生啊。”
繁茂的石榴樹下,轉出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身着束袖黑袍,濃眉大眼、肌理緊實,帶着酒氣和隐約的脂粉味走了過來。
來人打量着蘭璎和春鳴,眼睛如鷹眼般深邃銳利,“兩位都是苗域人?”
接連兩句探究的話,春鳴擡眸掃了他一眼,并不回應,隻安靜跟在蘭璎身後。
而蘭璎看着此人的眼神,莫名有些不舒服,不答反問:“請問你是?”
那人笑笑,“姑娘不必如此警惕,在下是府中護衛白穰,跟随老爺多年了。”
既是護衛,大概是職業病犯了,見到生人就盤問兩句吧。
蘭璎不是很想和他搭話,但如今到了人家的地盤,她還是禮貌應道:“我是中原人,隻是覺得苗族衣裳好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