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幾人扭頭一瞧她身上的氣勢,飛快對了個眼神,心虛地扯着傘作鳥獸散,落荒而逃的背影十分狼狽,倉惶間,差點被不平的路面絆倒。
眨眼間,巷子裡隻剩下林晚和宋青窈,空空蕩蕩。
帶着淺淡黴味的土腥氣是這片土地下雨時特有的味道,水汽中夾雜着紫藤花馥郁的芬芳,混雜、交織,送入鼻腔。
一大一小隔着霧蒙蒙的雨相對,都沒帶傘。
看着還不到她胸口高的小孩,林晚躁動不安的心忽然變得平緩。
是夢也好,虛幻也罷,貪戀之人不深究。
她次次順應夢,次次期望着見到想見的人,這次也不例外。
移動支付流行多年,林晚身上沒有現金,買不了傘,隻能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撐在兩人身上擋雨。
幸好,外套夠大,而這雨也算不上大。
天光昏暗,兩人沿着那條閉着眼睛都不會走錯的回家路,緩慢前行。
“小孩,你今年上幾年級呀?”
“小孩,你怎麼不說話?”
“放了學不急着回家,媽媽擔心怎麼辦?”
……
一路上林晚就像一隻蜜蜂,繞在宋青窈身邊嗡嗡嗡個不停,用驚喜又新奇的目光将她打量了個遍,灼得人發燙。
叽叽喳喳的,比剛才那幾人還要聒噪。
宋青窈抱着書包悶頭超她半個身位,稍微有點腮肉的小臉緊繃着,眉頭不耐煩地皺緊,始終閉嘴不回答她的問題,偶爾嫌煩了還會故意繞開,用行動嫌棄她吵鬧。
她不知道林晚為什麼會幫助自己,隻是眼下她的行為像極了媽媽說的拍花子。
至于好心給自己擋雨什麼的,大概率是糖衣炮彈。
就像曾經徐明成給了她一顆大白兔奶糖,轉頭卻告訴全班人她是小偷一樣。
偏僻的小路此時不見其他人,宋青窈隻能加快腳步,默默在心裡盤算着如果林晚強行拉她,她就咬她。
沒獲得回應林晚也不惱,自顧自說着,撐着衣服的手有些酸,在虛空比劃一下,彎了眼睛。
原來在别人眼裡她小時候這麼小一隻,像棵矮矮的豆芽菜。
她的注意力大多時候都落在宋青窈的身上,一不留神被道路不平整的凸起絆了個踉跄。
見人要摔,小孩冷漠的臉上浮現出慌亂,焦急伸手去拉她,竟然真就被她拽住了。
細瘦的手腕被小孩的兩隻手緊緊握住,丈量着比自己的粗不了多少,涼得似冬日的冰的手腕,宋青窈被冰得指尖瑟縮,卻仍是待林晚穩住才松開。
她開始懷疑自己先前的猜測了,看這個怪姐姐不聰明的樣子也不像是能拐人的。
擡頭再看向她時的眼裡漾出淡淡的責怪,都那麼大一個人了,走路不看路也就算了,自己冷了還不知道多穿點。
而後想起撐起來擋雨的衣服,又讪讪。
“嘿嘿,謝謝青窈。”林晚穩住身形,朝她粲然一笑,趁着不注意快速囫囵了一下她毛絨絨的腦袋。
頭發被揉得豎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氣憤的雙眼。
“你……”宋青窈好心沒得到好報,氣粉了雙頰,多了幾分孩子的生氣,看着無賴挑眉的林晚不吭聲冒雨往前走。
“别啊,等等我啊,下着雨呢。”把人逗毛了的林晚趕緊找補,連連道歉。
“對不起嘛,大不了我讓你揉回來嘛!”
“哎呀,等等我嘛。”
任憑她三兩步趕上自己,宋青窈恢複之前的模樣,梗着脖子,目不斜視地往前,打定主意不搭理她。
好不容易到了平坦的大馬路,穿過紅綠燈,眼見離家越來越近,林晚發現小孩的速度越來越慢,甚至不時在周圍打量着什麼,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麼。
小屁孩,還挺機警。
快走近靠近馬路的兩條分叉小路時,她才慢悠悠地停住,皺着鼻子說:“小孩,我要回家啦,你家在哪呀?不會真要我送你回家吧?”
意識到自己想岔了的宋青窈抿了抿嘴,生硬地說:“不用你送。”
說完就朝着右邊穿林而過的蜿蜒小路而去,沒走兩步又停下,飛快轉身朝她說了句“謝謝”,抱着書包朝下面的成片的民房跑去。
别扭但懂禮貌。
林晚笑罵:“臭小孩。”
将潤濕的衛衣外套穿上,戴上了帽子,沒離開。
她停在馬路旁的坡上向下眺望,注視着那個小小的身影一點一點奔向老舊的居民區,直至看不見也未曾挪開,整個人淹在雨霧裡,影影綽綽。
她知道,宋青窈會七彎八拐地拐進夾在兩側樓房之間,擁擠在一塊兒的低矮民房區,先穿過漆黑而狹窄的過道,摸索着走向最裡間,然後從脖子上掏出鑰匙,打開那間不足十平米的小單間。
她也知道,那間房采光通風都不好,隻有一扇小小的窗戶将稀薄的天光透進來,到了梅雨季節,還會返出陣陣黴味,但好在房租隻要六十塊。
房間裡那張占了大半位置的床永遠是溫暖松軟的,被子裡是肥皂味和媽媽身上暖甜橘子味的混合。
她還知道,小小的宋青窈回家會先煮上飯,然後乖巧地寫着作業等媽媽下班。
下班回來的媽媽會邊做飯邊和她聊天,問她學校裡發生的事,乖軟懂事的小孩則答一切都好,撿些無關她的趣事說給她聽。
她什麼都知道,那段反複咀嚼的時光太過清晰,難以忘懷。
下雨天要黑得早些,林晚數着時間一直等在雨中,等待下班的晚歸人,等待那個從來過她夢裡的人出現。
然而當那道身影真切出現在視野裡時,她卻迅速轉身,顫抖着手指将帽檐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