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設計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了。髒眼。”傅一宇十分不滿意,覺得受邀前來的自己被惡意揮霍了半天時間,“設計是為了讓世界更美好,看完這堆醜的很尖銳的東西簡直不要太糟糕,就算審美疲勞發揮創意,也别出來惡心人啊?”生命可是很寶貴的,這時間花的不值啊!他憤憤,急需轉換心情,忘掉這堆屎一般的屎,“走啊老大,找地兒涮鍋子去。”
秦司霁喝着入口處領取的奶茶,“不愛吃火鍋。”
“那就……”
他剛要改烤肉,左肩被隻大手重拍了下,他回頭,錫紙燙圓眼鏡穿着淺灰條紋西裝的綠眼白人,沒他高,也就一米八出點頭,“傅總?好久不見。”
秦司霁眨眼,“你還認識外國人?”
“中英的串兒,讀的九年義務教育,隻靠臉唬人。”
被罵也沒生氣,友好伸手向秦司霁介紹自己,“你好,泰勒·艾肯珀德·修塔尼。”
啥幾了咕噜的名字,秦司霁尬笑伸手淺握,“你好,呃……泰,泰……”
“泰勒·艾肯珀德·修塔尼。”
“哦哦……”還是沒記住。
傅一宇拆台,“你不有中文名麼,王強。”
“……王強??”秦司霁震驚後差點笑出來,怎麼起的兩個文化差異這麼大的名兒?
飽受中文名摧殘的王強解釋道,“我爺爺起的,我爸是中國人。”
傅一宇知道這英國串兒愛好男女不限,不動聲色半擋在秦司霁和王強之間,“你一做建築的上這兒幹嘛?”
“哦,”王強紳士微笑回他,“這棟樓是我參與設計的,所以被邀請來了。說實話,展覽有些糟。”
“是吧,相當拉胯。”
“那麼你們接下去有安排嗎?”王強提出邀請,“要不要到我的新工作室參觀參觀?”
傅一宇歪頭問秦司霁,“想去麼?”
“可以啊。”要不也沒事幹。
王強笑容明朗,“那咱們走吧。”
原本心情很好,可走到入口處,迎面來了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中年人,看見傅一宇和王強,笑着上前打招呼,看到這倆人的瞬間傅一宇的心情就不美麗了,但還得裝摸做樣的客套。
對方非但不領情還擺明要給他添堵,“傅總真是辛苦啊,助理換了一個又一個,樂意留不住人啊。”
不等傅一宇反駁,另一個豆芽電線杆搭腔,“沒辦法,人家小戴總身份高貴,從不參加咱們這些底層同行的聚會,可不就得辛苦傅總了,那助理閑的了嗎?廣告人比狗都閑不住。”
“诶,張總怎麼能這麼說話,狗哪兒這麼累?看你就是大地方來的,都沒基本常識,驢,上磨幹活兒都是瞎驢。”
傅一宇那暴脾氣瞬間沖腦,握拳想給這倆嘴不積德的老混蛋一點教訓,被秦司霁眼疾手快攔下,假洋鬼子王強笑了聲,“原來是黃總和張總,聽說最近兩位都在ZF招标項目摘紅旗,大喜事啊,不得請請這幫老熟人?放放血?”
“哈哈,一定一定。”矮胖圓黃總興高采烈應着。
高瘦細張總陰陽怪氣地,“嗐,加班加點趕标書,拼命壓低價還得給上頭遞一半兒,到我們手裡剩不下啥了,我們這些小民項目做的再多,也不及家大業大名聲大的富二代,不招标都上趕着有人找,你說是不傅總?樂意這大門一敞,人烏央烏央往裡進,都不用吆喝。這錢來得多簡單多快。”
“羨慕啊?”傅一宇臭臉,“樂意憑借優秀的設計和服務在業内立足,吃人情飯是上個世紀的商業模式吧?合着我們忙進忙出跑業務您沒看着,光盯着收錢的時候了,您莫不是數鈔機轉世?對,很多人紅眼病把我們視為勁敵,不過我對于對手一詞的理解是實力相當共同競争。我看過您二位公司出來到我司應聘人員的過往設計案例,”傅一宇搖頭,“着實難啊。兩位前輩平時也别總把精力過度投入外場待人接物,黃湯進肚話都是虛的,本事握手裡才是真的,多提升提升員工的業務素質水平,省得額外養活那些招标公司了。”
眼看兩人臉色青綠,笑也僵不住扭擰挂在皮肉上,傅一宇補充道,“我這人說話直,兩位别介意啊,再說前輩們年事已高,常說宰相肚裡能撐船,啤酒肚這麼大,應該不會跟我這個晚晚輩計較。”
周圍路過來來往往看熱鬧的都笑,秦司霁和王強也抿嘴憋着,兩人臉面挂不住,自知理虧又說不過,匆匆幾句走了。
三人步行停車場,王強歎氣,“甯惹君子不惹小人,老傅,以後這嘴得收斂點,語多必失啊。”
秦司霁贊同,“那倆人很厲害麼?對你們公司有沒有影響?”
傅一宇冷哼,“臭魚爛蝦,也配跟我比劃。”
王強笑着看他不發表意見,而是說,“四十多歲被你說年事已高,晚上做夢都得氣醒。”
分别上自己車,秦司霁系好安全帶才問,“跟他們有過節?”
“之前接的一個房地産的物料項目,六十來萬吧,本來找的他們,做出來效果稀爛,人家就把他們退了,找的我們,事後到處說我們截胡、耍手段,沒本事就會張嘴,真服了。”
秦司霁咂舌,“現在是這樣,幹點事兒難。”
傅一宇低聲嘟囔,“他們當着老三的面可不敢這麼說話,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兒。”
秦司霁默聲看他,斟酌一會兒才說,“别因為外人跟老三怄氣,不值當的這點事兒。”
傅一宇突然高聲,“嗐,我跟他怄什麼氣,我是說那倆蠢貨。”
心理上多少會有些影響吧。秦司霁了解他,總想處處拔尖占上風的個性,有想法很努力也能吃苦,就為掙口名聲臉面證明自己,有外人挑事很容易上鈎跑偏,可不能再像上學那會兒鬧得兄弟阋牆,“你跟老三奔波這些年不容易,大家也都知根知底非常熟悉了,和和氣氣的别搭理他們,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吧。自己日子過好了比啥都強。”
“恩恩,知道。沒事的。”傅一宇不愛聽勸導,随口敷衍着。
車裡沉默,開到紅燈處停穩,傅一宇握着皮質的方向盤,突然開口,“老大,你知道我賺了這麼多錢,為什麼還沒自己的車麼?”
“嗯?”這問題有些突兀,他反應了一陣,“因為還沒納稅滿五年?”
“噗——”傅一宇笑了聲,氣氛沒那麼嚴肅了,“雖然也有這個原因,但我想說的是,因為老三。”
“嗯……”秦司霁無聲歎氣,看着窗外車水馬龍,高樓大廈,靜靜等傅一宇道出原委。
“其實可以以公司的名義購車,但我沒買。”戰術停頓,“你看老三手裡這些車,最便宜的也要一百多萬,而我能買的最貴的也就一百多萬,這就是差距。雖然在一起打打鬧鬧,老三也從沒強調他自身的優越,但有很多時候,唉……真擡不起頭。”
這就是課本裡學不到的現實啊。窮盡一生奔赴羅馬的人,無論如何也追不上出生就在羅馬的人生赢家,秦司霁沒說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而是點點頭,“能理解你。”
“我也不是說因為這些就嫉妒老三,盼着老三如何倒黴好看笑話,我是希望咱每個人都過得很好,但就是,因為這些我本來就很清楚的差距,受外人指指點點,拿我和老三做比較戳我脊梁骨,我真的受夠了。”
“……你是想……單幹?”
“……有點那意思吧。”傅一宇承認地很沒底氣。
“我覺得,還是在一起比較好。”秦司霁說明自己的觀點,“你很有設計天賦但做生意不精算,老三就很擅長你不精通的地方,你倆和一起開公司就很互補,分開未必會有現在的成就。”
“……嗯。”
“而且剛才那些人也忌憚老三他們家的勢力,嘴上損德但到底也不敢拿你們怎麼樣,要是分開,還不合起夥來擠兌你?你平時說話挺得罪人的。”
“……嗯……”傅一宇面無表情思考着,“……我再想想。你别告訴老三我說的這些啊。”
“我吃飽撐得?說這幹啥,不說。”
等電梯等到腳麻,跟着王強到寫字樓11層,休息日的辦公室裡也繁忙着,傅一宇拿出手機拍給戴秋铖,附文字「這才是真扒皮,咱倆對手下人太仁慈了」
進老闆辦公室才略顯清靜,傅一宇坐沙發上伸手接過咖啡,“啥業務這麼忙?”
“新加坡的,有興趣?”
傅一宇沒當回事,“蓋房子的事兒我哪兒懂。”
王強笑幾聲,從辦公桌上一堆文件中抽出一本裝訂冊遞給傅一宇,“也許呢?給樂意蓋棟樓也是可以的。”
傅一宇翻開白色封皮,裡面是美國一家機械創造企業的簡介,純英文的,專業詞彙太多讀起來有些吃力,“什麼意思?”
“國内市場就這麼大,樂意再強,僧多粥少賺錢的門路很難再有突破了,想不想接一些國外的業務?”
國外的業務聽起來不錯,但一是時差二是彙率三是語言不通,以及其他潛在的麻煩,樂意目前季度收入很可觀,手裡好幾個大項目忙得不可開交,想接國外業務就要重新劃分團隊、招聘雙語設計師,傅一宇看着手裡的文件蹙眉斟酌,“你有穩定的來源麼?”
這攤支棱起來麻煩,收益不好再撤更麻煩。
“這是雙向的,我沒法保證。”王強實話實說,“不過你手裡這單是有長期合作意向的,按年支付設計承包費。你往後翻,列着他們的需求呢。”
傅一宇往後翻,秦司霁也好奇湊過來看,LOGO、CI和網站等媒體視覺都要重新規整,宣傳片以及各類講解視頻,加其他亂七八糟,工程浩大,重塑企業形象,這确實是一個很好的案例與機會。
“行吧,我先帶回去給那誰看看再定。”
“盡快,趁他們負責人在境内,要是能做我約一起吃個飯細談。”
“行,那最晚周一下午給你答複。”
“歐了。”正事聊完了,王強有一搭沒一搭跟他扯閑磕,“聽說你前陣子跟陳導合作來着?”
“啊,怎麼你也認識?”
“他就在我樓下,租了一層拍戲用,現在做新劇海選,非卡着上班點擠電梯,整棟樓的都恨得牙根癢。”
“啊……那你可真夠倒黴的。難怪剛才電梯那麼慢。”
王強肩膀怼他,“你們還有聯系不?要不你給說說?”
“我說?人家國際大導演,我算哪根蔥啊還讓我說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兒。”
王強拍腿,“嘿,這時候你倒謙虛上了。”
傅一宇看他啞巴紮針——憋屈難受,大發慈悲掏出手機找陳胖子,“我就微信說一聲,聽不聽得看你造化了。人情啊,你欠我一頓。”
“是是是,剛給你一筆大生意還跟我計較這點蒼蠅利。”
本來不抱希望,誰知陳胖子很快打回來電話,“你在我們這兒呢?正好下來看看,我這又有點場景圖的活兒,着急,下來聊聊。”
工作已經飽和的傅一宇無語撓頭,“我真欠呐我,這不主動給人送上門了麼!”
“不想接就别接啊。”秦司霁不理解他幹嘛這麼痛心疾首。
“好幾萬啊,擱你你舍得?”傅一宇撇嘴,“接難受,不接更難受。”
秦司霁聳肩,“跟我又沒關系喽~”
他倆邊說邊從樓梯間走下來,傅一宇腦袋短路,“怎麼沒關系,這不還得養你呢麼。”
“……”秦司霁不想接梗,怪尴尬的,刻意繞開話題,“話說你今天财運不錯,這接二連三的。”
“我可是冒着熬夜猝死的風險接這些活兒,财神端着死神的大鐮刀站頭頂蹲我呢。”
“噗——”形容的還挺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