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闆逐漸扭成漩渦狀。
耳朵裡像被塞了兩堵棉花,模糊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
沈庭章呼出一團熱氣,後知後覺,他好像發燒了。
家裡沒來得及備藥,他想,他得去趟醫院,不然小滿該擔心了。
但是現在,身上實在沒什麼力氣,得緩一緩…誰,誰,把他抱了起來?
人一旦生病,思維也跟着遲緩。
被人抱到車上,沈庭章才在燈下勉強看清正給自己系安全帶的人。
“蔺宵?”
“是我。”一隻手覆上他額頭,“燒得不輕,我帶你去醫院。”
“麻煩你了。”
沈庭章撐着說完,再度耷下沉重的眼皮。
…
黑色大衆夜間疾馳,連闖六個紅燈,不到十分鐘抵達醫院門口。
蔺宵熄火後松開安全帶,抱起人往急診科沖,小滿吭哧吭哧在後面追。
一量溫度,已經燒到42度。
“怎麼這個時候才送來啊!”醫生嚎一句,趕緊叫值班護士将人推進診室。
小滿進不去,隻能扒在門口,豆大的眼淚一顆一顆無聲往下掉。
“别擔心,爸爸會沒事的。”蔺宵蹲他身邊,壓着力道輕輕拍頭。
像是某種咒語。
下一秒,沈小滿就開始放聲大哭。
“是…是小滿要去玩兒,爸爸才生病的!”
爸爸本來身體就不好,也不想去海邊,都是他,都是因為他!!
嚎啕轉聲嘶力竭,哭到幹嘔,任憑蔺宵怎麼哄都沒用。
直到護士開門出來。
言簡意赅:“患者要輸液消炎,他有什麼過敏的麼?”
沈小滿像被一把扼住了喉嚨,癟着嘴,哭唧唧望着她,“爸爸不能用青梅。”
“啥?青梅?”
蔺宵立刻反應過來。
“應該是青黴素。是不是,小滿?”
“嗯,青梅。”沈小滿重重點頭。
他之前聽張爺爺是這麼說的。
狐疑的目光在兩人中間轉一圈,護士歎口氣回去。
沒過多久,沈庭章就輸着其他消炎藥推出診室,送去病房觀察。
“總共5瓶,家屬看着點,沒了叫護士來換。”
“好。”
蔺宵繳清所有費用,順便到醫院小賣部買了些日用品。
回來時,小滿正巴巴守在床前。
“爸爸……”
“爸爸沒事了,燒也在往下降。”蔺宵打來熱水,先往他臉上搭了塊毛巾,“把臉擦擦,别叫你爸爸醒了擔心。”
沈小滿揭下熱毛巾,眯了眯紅腫的眼。
見他又重新打濕一塊毛巾給爸爸擦手,視線默默移到床尾。
“别拿你那塊給你爸擦腳。”蔺宵頭也不回,指着陪護床,“洗完就去睡覺,明天你爸就好了。”
身後的小人兒半天沒動。
“沒聽到麼?”
衣擺被人扯了兩下,沈小滿湊過來,小聲:“哥哥謝謝你。”
說完,把毛巾搓了搓擰幹,自覺趴到陪護床上。
蔺宵愣怔數秒,借着床頭燈去看燒還沒有完全退下的人,想起半個小時前,大門被人哐哐敲響,小滿急得在外面哭喊:“哥哥,爸爸生病了,你來看看他好麼。”
他總以為是因為自己,其實根本原因——在他。
是他,一開始提出去海邊。
蔺宵長歎一聲,繼續給人擦手。
和他常年打拳的手不一樣,沈庭章的手遠比他想象地還要嫩,掌心無一處繭子,連薄繭都沒有,毛巾稍一用力就能在上面留下一道擦痕。
這明明已經是小賣部裡最好的毛巾了。
他托着那隻手握了會兒,放進被子,再去擦另一隻。
捏住手腕,發現不對。
翻過來一看,左手腕内側一深一淺兩道疤,都在動脈上。
難怪這麼熱的天也穿長袖……
蹭了蹭,蔺宵忽然想到些什麼,停住。
—
整整一晚上,病房門開開合合數次。
沈庭章眼睛雖睜不開,卻能清晰感覺到從手背血管流入身體的涼意,以及數次覆在額上的那隻手。
掌心溫熱,離開時,粗粝的指腹總若有似無地拂過他的額發、眼角。
許是還在發燒,精神比較差,沈庭章難得沒有反感這種觸碰。
一覺到天泛起魚肚白。
鼻尖飄來熟悉的消毒水味,睜眼就是窗邊被風吹動的白紗,目光緩緩下移,又圓又大的眼睛正盯着他。
沈小滿早早醒了,窩到床前。
見他睜開眼,頰側兩隻梨渦深深凹陷,“爸……”看了眼趴在床另一邊的人,小手捂住嘴,半趴過去摟住人脖子,悄咪咪地,“爸爸你醒了!還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沒有。感覺好多了。”沈庭章往左轉,毛茸茸的黑腦袋伏在床上,手被人緊緊握着。
“是蔺宵哥哥帶爸爸來醫院的,還給爸爸擦了手。”
原來燒糊塗時候的那些觸感,是他。
沈庭章左手不動,頭轉回來:“小滿,爸爸有些渴。”
“我去倒水。”
沈小滿立馬跳下床,抱着保溫水壺慢慢倒。
窸窸窣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