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是“死”的邀請函。
記憶的最後,何頌坐在新型太空戰機裡,她回首最後再看了一眼藍星,昔日美麗的家園已經變得千瘡百孔。
她發動引擎,太空中一切都是無聲的,她無聲地駕駛着已經達到了臨界負荷點的戰機沖向了前方的龐然大物。
她抱着必死的決心,想要燃燒自己最後的價值,但天不遂人願,她連赴死都做不到。
一切都變得錯亂起來,她隻能依稀記得破碎的聲音和景象。
和她有着幾分相似的它站在她的面前,在她和它身邊,圍繞簇擁着無數的密密麻麻的蟲子。
她身後延伸出了非人的結構,抵住了她的眉毛中間,隻是很淺很淺地紮進去了一點,但大腦裡傳來劇烈疼痛讓她隐約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流失。
她能看見它眼中出現了某種可以稱之為情緒的東西,它說:“你的記憶,真奇怪。”
“這是我第一次讀取你們星球上智慧生物的記憶,告訴我,何少校,是你們人人如此,還是隻有你是特殊的。”
附肢從鋒利的武器變成了柔軟的束縛,它纏繞上了何頌的脖子,但沒有第一時間收緊。
它接着說道:“如果每個人都像你一樣,那我收回我的仁慈,雖然我們向來隻對星球本源感興趣,但一群作為敵人的人,有着這樣堅定意志被放走,就算是我,也不免有些猶豫。”
“但話又說回來,什麼是恨?你為什麼恨我?而不是反對我?因為我的生存需要和你的生存需要起了沖突,反對是合理的,恨這種極端的情緒是什麼?”
何頌覺得自己和它沒什麼好說的,這無關正義,無關對錯,這是種族之間的血海深仇,隻要蟲族依舊要奪取星球,隻要人類依舊需要星球和資源作為安身立命之本,人類和蟲族就不會有放下武器的一天。
而它的下一句話,則讓何頌陷入了自我懷疑。
“那你恨的不止是我,你以為我怎麼找到這顆富有生命力的星星的?他使用的是你們人類的通用語,何少校,出賣你們的就是你們素未謀面的同族哦。”
何頌腦海中閃過那個傲慢的生物,是他——
“我還有一點很好奇,不止是你們這一顆星球上的生物,還有一些星球上的生物,你們說的愛又是什麼意思。”
突如其來的話題轉變,讓何頌都有一瞬間的茫然,但也正是這一刹那,她捕捉到了它的一些本質。
純粹的異族,它們的種族應該有着一套嚴酷社會秩序,站在頂點的它是族群意志的風向标,沒有個體會給它有“情感”這種東西的反饋,那它自然也不會懂得人類在複雜的環境下産生的愛與恨。
“何少校,你愛着一些人,你還愛着一些其他生物,甚至是被你當做食物的生物屍體,還愛着一些沒有生命的無機物,甚至是虛無缥缈的概念體,雖然程度不同,但你愛着這一切。”
它的臉逐漸放大,盯着一張臉看得越久,則會覺得這張臉越來越陌生,這是個被叫做語義飽和的簡單的知覺适應現象。
而此刻,這張臉在何頌眼裡陌生至極。
“何少校,在你們族群裡,愛與恨究竟是什麼?你有着對我的強烈的恨,那你會對我抱有強烈的愛嗎?”
“愛你童年時候的那隻黑貓一樣,愛杜理慈,奧歌契,齊老師一樣,愛你的母星一樣,你會把這種情感投射到我身上嗎?”
“我真的真的很好奇。”
何頌實在忍不下去了,生平第一次啐了它一口,它依舊一臉茫然,擡手拭去臉上的唾沫。
“你這似乎依舊是恨。”
何頌不想和眼前這位毫無“人”性可言的所謂高等生物再費口舌,眼下她處于被俘虜的狀态,她接受自己的失敗,但絕對不會彎下自己脊梁。
“不要再假惺惺地想要了解我們什麼了,你永遠都不懂什麼是情感。你從我這得不到任何東西,你我之間,隻有你死我活。”
它像是失去了興緻一般,附肢松開,和她拉開了距離,就在何頌以為它要動手,或者讓其他蟲子動手的時候,它卻說道:
“其實都無所謂了何少校,讓我來幫你忘記你的記憶,結束這一切吧。”
它的眼睛如同有魔力一般,何頌感覺到大腦不受控制地在自我擦除,自我屏蔽,直到她閉上眼睛。
記憶消失前的最後,她聽到了它說:
“連着她坐的那個破爛一起扔進蟲洞吧,如果她不死的話,也許還能循着那道引力波原路返回,找到那個出賣了這顆星星的人,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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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頌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了六千餘年後的提拉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