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麼巧,那孩子瞳孔長長方方,人臉變成羊頭,一邊兒咩,一邊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少白萬分慌張将周遭打量個遍,眼瞧着對面院子傳出些許響動,莫到時候炮仗沒讨到,倒吃了炮仗虧,上前拉起還蹲在地上的綢桑連忙縮着脖子通紅着臉溜走,兩人一路小跑,直等着回頭瞧不見那片河岸才敢站定腳。
少白不停捋着胸前,一口口喘着粗氣兒,猛轉頭打量起身旁綢桑,“你倒是真厲害哈,一擊斃命,直搗馬蜂窩,哪壺不開提哪壺,我法力微薄瞧不出來便罷了,你都不曉得大我多少年歲也瞧不出來那是個羊妖童子?”
聽少白這樣一說,他卻是滿臉無辜,表現得比那童子還要懵懂許多,綢桑搖了搖頭,“我?這不年歲就着高粱水飯下了肚,是真沒注意,不過想給少白讨炮仗的心總是好的,你說呢?”一語畢,面上展露些許稚氣,好似他才那個嫩的。
“那炮仗呢?煙花呢?”少白一攤手,兩人順着河道而下,隻需再繼續走一段便會出了城,這兒是肅辛城的犄角旮旯,實在偏僻。
綢桑忽将她拉入一片殘垣後面,倒了半邊兒的青磚石牆下生着荒草與夾竹桃樹,牆上攀着葎草,而今隻剩下枯黃杆子和藤蔓壓在雪下,再往後還有個破屋爛瓦,比那城外留君亭的小茅草屋好不了多少,雖看着是比草屋高大富麗了些,但擡頭就能瞧見月光透過缺失瓦片灑進屋内,可謂是風雨能進,霜雪也照樣能進。
一座假山被雪蓋着,好似一座小雪包兒杵在地上,這裡無人清掃,故此在一方天地裡遮盡荒涼,隻剩頭頂上寒峭徹骨和腳底下松軟雪白。
“所以炮仗……”他故意賣個了關子。
忽而攤開手,聚攏一團青色熒光,眨眼間在掌心上一尺處噼裡啪啦化作青色煙火,一會兒那煙火化作狐狸,一會兒又如繁花,最終化作一隻鳥雀,他一揚手,鳥雀飛向高遠半空,生出如披帛般缥缈長羽,反倒不再像是普通鳥雀,而像是傳說中的青鳥。
少白昂頭望着天,面上露出笑顔,連頭都不舍得轉,此間荒地被這靈力煙火照得不比五月橋的花燈暗,反倒因沒有燈火相襯使那青鳥更為靈動,她笑着調侃:“這沒有聲響,可不是什麼炮仗。”
綢桑曉得她喜歡,便在她耳邊笑說:“嘭,嘭嘭,這會兒該像是炮仗了?”
少白遲鈍得緊,還不曉得初雪在北禺有何意義,隻單純覺得那是台上人的事情,與她無關。
望着天上青鳥,也至多感歎若是能似那神鳥一般自由來去且法力高強該有多好,可現實裡她隻是一隻伯勞,鬥不過鷹隼,也打不過虎狼,好似從出生起就已落筆結局,絕無轉圜餘地,即便她與那青鳥同樣都是鳥。
綢桑所想卻全然不同,他站在少白身後靜靜注視了許久,直等到天上神鳥差了把火候,這才又一招手補上些許靈力,任她看個盡興。
恍若還在少年時,興許會對此番作為不屑一顧,而今卻似換了個人,也跟着欣賞起來,北禺的确有一番魔力,足以幫他養成一點兒得過且過的性子,哪怕隻是在思緒間隙能将那些個煩惱抛諸腦後,隻關注眼下片刻安逸便也足夠了。
“願為池中魚,爾為水中波,風來漾不平,雲去明月升,吾非鏡中花,爾非水中月,生則相偕老,死亦共長眠……”
吟唱之聲順着風悠然飄來越來越近,少白回頭,竟是綢桑在唱,青鳥在空中徜徉,餘下光影照在他的臉上,與那台上男子一般笑顔忽明忽暗,她靜靜聽着,站在月下替他打着拍子。
少白雖未聽清方才那高台上的男子所唱為何,卻也曉得人家情意濃烈,綢桑倒像是千言萬語化作柔腸百轉,别有一番滋味兒,可就是覺得有點兒憋屈,若是能再放開些,該有多好聽。
“冬雪夏夜,我從未見過如此瑰麗的日月。”他一曲唱罷,望着懸在粗壯柳樹枝頭上恍若玉盤的渾圓月亮,散着皎潔月輝冒着如煙般寒氣,回想起那時林中俯沖而下的伯勞鳥,竟當真會有人絲毫不因功利救他,陪他。
少白順着綢桑目光望去,那青鳥悄無聲息在夜空中消失殆盡,周身一切重新陷入無盡黑夜之中,其實在她眼裡那月也隻是圓,算不得有多麼明亮,至少比不得決明山上的,能讓人錯以為伸手就可觸及。
雖比不上,但的确瞧着使人神清氣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