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蕭柏星開始她的時空旅行，已經過去了很久。

離地球被毀滅的日子越來越近，地下城被無邊的陰影籠罩。

蘭斯特行走在毫無生氣的街道上，因為施行了禁令，很少能見到行人，偶爾遇到幾個人，他們發現蘭斯特的身影，立馬加快腳步跑遠。

蘭斯特猜，這些都是當年參與暴亂的殘黨，以為自己是來找他們算賬的。

可實際上，她哪有空管這些家夥？

2535年，地下城内突然出現了一個名為“救世主”的組織，蘭斯特更願意稱他們為暴徒。

他們聲稱能拯救人類，并借此煽動公民的情緒，把聯盟視作威脅人類的存在，試圖推翻聯盟的領導。

他們引發了大規模的騷亂，那段時間，不少不明真相的公民被利用，甚至把歪腦筋動到了蘭斯特的身上。

蘭斯特經曆了幾次刺殺，不過都有驚無險。比起人類當前面臨的災難，這點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蘭斯特對他們荒唐的行徑感到無語，同時又有些理解他們。

畢竟地下城一直都在向民衆灌輸一種理念：地下城是絕對安全的存在，世界上不存在能威脅到地下城的東西。

直到某一天，世界末日來臨了，曾經的鋼鐵巨殼瞬間變得像是張廢紙，經不住半點摧殘。

可怕的或許不是令人束手無策的災難本身，而是人類突然意識到，自己在災難和難以逆轉的命運前的渺小。

他們很快被恐懼吞噬，求生的欲望讓他們失去了判斷能力。

“救世主”組織在三年前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并且自始至終，不知道領導者是誰，目的又是什麼？隻是為了奪走地下城的控制權嗎？

為了弄清這一點，蘭斯特集結治安官，把地下城翻了個底朝天，可也沒能找到他們。

而那些昏頭昏腦擁護他們的人，在最後時刻被慫恿着沖破了監管者看守的通道，去到了地面上，在短短幾秒就失去了生命迹象，成了這場鬧劇中，唯一的犧牲者。

事到如今，蘭斯特已經無心管他們，隻是默默掃視四周，繼續往觀星台走去。

她站在觀星台門口，不知道在想什麼，沒注意到接近的艾斯特爾，直到肩頭被拍了下，才堪堪回神。

“你怎麼在外面？”蘭斯特問。

“出來透透氣。”從回到地下城的那一刻起，艾斯特爾就拼命研究起博士的實驗資料，她試圖從中找到博士沒來得及向她們透露的消息。

但博士似乎真的竭盡所能，把一切能想到的都做了。

不光博士，她們所有人，用盡了辦法，最終還是把希望寄托在了不存在的奇迹上，并衷心盼望着它的出現。

蘭斯特知道，這很蠢，但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蘭斯特試探着問：“有什麼新發現嗎？”

艾斯特爾搖搖頭：“我們隻能等蕭柏星的消息。”

蘭斯特歎了口氣：“希望她還活着。”

她說完，愣了一秒，又改口：“不是，我的意思是……希望她好好的，沒出什麼意外。”

她當然知道蕭柏星對于艾斯特爾來說有多重要，她也很擔心蕭柏星的安全，更别說這麼久過去，一點關于她的消息都沒有。

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艾斯特爾，好在她并不生氣。

“我知道，你不用這麼緊張。”艾斯特爾沖她笑了下，“進去坐會兒嗎？”

“嗯。”

被喬茜轟爛的大門已經被修好了，蘭斯特忍了又忍，看在她求饒态度還算好的份上，沒再刁難她。

不過還是罰了喬茜幾十萬，讓她長長記性。

觀星台從内到外都被打掃得十分幹淨，所有東西都整整齊齊擺放着。

艾斯特爾對于博士說過的每一件事都嚴格遵守，包括博士說過的，要保持住所整潔這件事。

蘭斯特來得匆忙，還穿着工作的制服，看了看四周，把帽子脫了放在桌面上。

似乎是壓到了什麼東西，艾斯特爾反應很大地沖過來，小心翼翼地把東西從帽子底下拿出來。

“抱歉。”蘭斯特有些無措地擡着手，不敢動。

“沒事，你不用總是道歉。”艾斯特爾對她怪異的行為感到奇怪，“你怎麼了？你看起來很不安。”

她們從小生活在一起，對彼此的樣子再熟悉不過。

蘭斯特平時在她面前總是大大咧咧的，這一點和記憶中的半分不差，所以她現在小心翼翼的樣子，實在很難不讓人留意。

蘭斯特也沒打算瞞着她：“還記得五年前，米娅說，她觀測到了一個很像恒星的存在嗎？”

“記得。”

“我打算去找找看。”

這是博士曾經提出的理論：如果宇宙中還存在恒星，就證明循環内部的秩序被破壞了，屬于其它時空或者宇宙的空間和當前時空出現了短暫的重疊。

也就意味着，那顆恒星所在的坐标，就是她們沖破循環的缺口。

在重疊消失的瞬間，地球會進入另一個新的維度，在那裡，沒有循環的存在。

如果這就是所謂的機會，那麼她們自然有調查的必要。

艾斯特爾看着她，緩緩眨了下眼，輕聲道：“我們現在不知道，地面上的情況惡化成了什麼樣，2347年之後，地下城就再也沒有發射飛船進入太空了，我們缺少地面和太空的數據。”

宇宙也很危險。我們不清楚那裡存在什麼物質，能一次又一次地破壞飛船。”

我不放心你去。”

群星消失後，地下城先後兩次派出過小隊對宇宙進行探索，試圖尋找一線生機。

那兩支代号“拯救者”的小隊，的确是奔着拯救人類去的，可等待着她們的，隻是令人心痛的犧牲。

第一支拯救者小隊，由常卿領隊；第二支拯救者小隊的隊長，是當時的研究所所長，言盡歡。

她們不光是博士最好的朋友，也是艾斯特爾和蘭斯特重要的家人。

博士也不知道那股帶着強烈惡意的能量來自哪裡，或許是和循環一樣險惡的存在。

它們總是奪走博士珍重的人，一次又一次。

艾斯特爾沒法完完全全體會到博士的痛苦，但她知道，她不願意讓蘭斯特，不願意讓她的姐姐去冒險。

蘭斯特輕笑一聲：“我懂你的意思，但這個時候，不去的話，隻能等死。”

“我不想毫無意義地死去。還不如去試一試，沒準能搏出什麼機會。”

或者說“奇迹”更為貼切。

艾斯特爾低下頭：“可是……沒了你，地下城會更混亂。”

“不是還有你嗎？”

“我……”艾斯特爾咬了咬唇，“我做不到像你一樣。”

她一直很羨慕姐姐，她總是很優秀，堅定地站在身後保護她，一次又一次地化解危機，鼓舞人心。

她是最适合地下城的領導者，沒有之一。

很多時候，艾斯特爾也會對即将到來的毀滅感到迷茫和害怕，能緩解她情緒的，除了蕭柏星，就隻有姐姐。

她隻要想到，還有蘭斯特在，還有蕭柏星在，就又能重新振作起來。

“艾斯特爾，看着我。”蘭斯特叫她，擡手，曲起食指。

艾斯特爾聽話地擡頭，額頭忽然被重重彈了下。

她感受不到疼，卻還是下意識去捂。

她低着頭，從手掌下方看蘭斯特，露出不解的表情。

“不是我，也會是其他人，唯一的區别就是，她們會是别人的家人、朋友。”蘭斯特手臂垂下去，認真注視着她，“我是地下城的領導者，這個時候無論如何都不能推着别人跳火坑。”

“我就知道你肯定是這樣的反應，我也可以一走了之，我知道你攔不住我。可我不想做一個壞姐姐，不想讓你有任何心理負擔。”蘭斯特說着，歎了口氣，“說實話，不管是我，還是博士，我們所有人一直把你當成小孩子，盡管你早就能獨當一面了。”

“大多數事情，我們不想讓你也參與進來，但總是事與願違。”

所以這一次，蘭斯特決定，不做保留，将一切都告知她。

“我可以告訴你的是，在博士經曆過的，二十億八千次的循環裡，你像個傻子一樣，為了那些數據和實驗，一次又一次前往最危險的地方，誰都攔不住。”

“那顆與恒星極為相似的存在，在之前的循環中，出現過很多次。博士也嘗試過去驗證，但每一次都以失敗告終。”

“在那些循環裡，常卿和言盡歡的犧牲是注定的，我也必須作為地下城的首席堅守到最後一刻，所以你應該猜得到，是誰進行了嘗試，然後死在了宇宙中。”

“那也就意味着，我們一次又一次見證了你的死亡。”蘭斯特頓了頓，繼續道，“那個時候，我是什麼心情？沒人能告訴我，但我就是知道，一定很痛苦。”

在這個絕望的循環裡，她們誰都沒辦法獲得救贖，等待着她們的是毀滅，是失去。

越來越多的犧牲讓每個人都感到麻木，甚至來不及悲傷，就被催動着，去追尋那個看不見的未來。

蘭斯特：“知道這件事後，我一直很擔心，害怕哪天你又像個傻子一樣，朝着最危險的地方沖過去。”

“所以博士和我商量過後，做了一個決定——替換你的記憶芯片，讓你像個普通人一樣過完一生，哪怕在最後一刻才能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也好過讓我們再一次失去你。”

“不過我們也不是不講理的家長，問了你的意見，你給了我們一個很意外的答案。”

“你說，‘要把選擇的權力，交給未來的自己’。”

蘭斯特還記得，那天妹妹說出這句話時堅定的目光。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你真的是個讓人頭疼的孩子，艾斯特爾。你答應了我們替換記憶芯片的方案，卻依舊要求博士為你留下信息，指引你去到未來的時空，見到了蕭柏星，再一次把自己卷了進來。”

“在親眼見識過那個時空的景色後，你應該比誰都清楚，博士想給我們的那個未來，有多麼遙遠。”

星空、大地，美好的事物被摧毀，隻在頃刻之間。可要是想從衰敗殘破的現實，再次構築出美好的景色，實在是太難了。

屬于她們的未來像是一本被編寫者抛棄的書，沒有目錄，沒有頁數，也沒有實際内容。

人類走向滅亡，然後翻開新的一頁，她們甚至不知道下一次循環是結束，還是新的折磨。

但真的要因為這些，就停下腳步嗎？

蘭斯特看向觀星台的窗戶。

從她記事起，窗外就是永恒不變的灰暗景色。

直到有一天，博士利用全息投影，向她展示了她所了解的，這個世界本來的樣貌。

那個瞬間，還有接下來的十分鐘裡，蘭斯特看到了充滿了光亮和生機的大地，還有夜晚降臨後，天空中閃爍着的群星。

她第一次知道了，冰冷的宇宙中，還有如此美麗的存在。

她在想：屬于她們的書頁，或許并非空白一片，每一顆閃爍的星星，都是她們曾經存在過的印記。

“我想說的是，盡管很遠、很難，我也想親眼見證這一切。我想知道，我們過去每一次的選擇，能帶着我們走多遠。我想偷偷看一眼，屬于人類的下一頁，是否足夠充實，值得我們拼命追尋。”

說完，蘭斯特的視線重新落在艾斯特爾身上：“我都說到這份上了，你不會還想阻止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