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好不容易才又回到這個地方,還有熟悉的人在等着她,她應該是高興的才對。
蕭柏星用力提了提嘴角,可就像是咬了鈎的魚一樣,連笑都像在掙紮。
常卿走到她身邊,拖過手邊的椅子坐下,從頭到腳地看她,猶豫了很久才開口:“你的眼睛……怎麼了?”
“宣布正式停戰前那周,有人搞大範圍轟炸,我沒來得及撤離,半個身子都被炸沒了。”在這個時間點,科技還不成熟,也沒有像喬茜一樣的天才機械師,身體的其它部分勉強能修複,但這隻眼睛暫時沒辦法。
哪怕是當下最精密的眼球,也僅能模拟百分之三十的功能,甚至和她的身體還不适配,裝上去和瞎了也沒什麼區别 。
喬茜在改造結束後就意洋洋地告訴她:“我改造的這副身體,隻有我打造的器官才配得上。聽說過一句話嗎?‘好鍋才能配好蓋兒’!”
常卿想了想,把手搭在她的肩頭,輕拍兩下:“放輕松一點,你回來了,我們總能想到辦法修複你的眼睛。”
戰争已經結束了,用不了多久,硝煙彌漫的戰場會被修複一新;幾十年後,很少會有人記得這段經曆帶來的傷痛;到了幾百年後,那些政客将這段曆史從資料中抹除,未來的人将無從知曉這段黑暗的過往。
時間滾滾向前,一切都顯得沒那麼重要。
沒多久,有人敲門,治安官把言盡歡請進來。她接到常卿的通訊,急匆匆從研究所趕來,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
見到蕭柏星,她的反應和常卿如出一轍,甚至整個鼻腔填滿了酸澀。
她給了蕭柏星一個擁抱,拍拍她的後背,松開手的時候,又瞥見了蕭柏星唇邊苦澀的笑。
言盡歡知道,蕭柏星就是那位傳言中很厲害的博士,她的名聲遠超任何瘋狂的政客,人們對她的評價也褒貶不一。
“你受苦了。”言盡歡說。
“也還好。”蕭柏星一直在戰區的醫院,為那些受傷的人進行賽博格改造。
蕭柏星記得最忙碌的一天,她的身邊充斥着哀嚎,殘肢斷臂堆滿了手術室,腳底下踩着的地面滿是黏膩的血漿。
她無比慶幸自己是不用休息的賽博格,不然就會像許多猝死的醫生和科研人員一起,躺在冰冷的地闆上,被一捧接一捧的焦土掩埋。
一同工作的人把她當做無所不能的醫生、科學家,但蕭柏星臉上沾着人血,覺得自己更像是屠夫。
并非所有人都因她而死,但總有人因她而死。
言盡歡:“你也拯救了許多人。”
蕭柏星無力地搖搖頭:“我沒資格說自己救了他們,這一切就是我造成的,我心裡有數,不管找什麼借口,我向軍隊出售格拉,還有賽博格的改造技術,都是在給他們遞刀子。”
炮火落向最無辜的百姓,耳邊充斥着他們的哀嚎。對于賽博格來說很短的十一年,對于蕭柏星而言變得十分漫長。
這一次,她被迫低着頭,甚至連仰望天空的勇氣都沒有,她害怕自己的目光玷污了那片天空。
艾斯特爾不會希望看到充滿了絕望與苦難的夜空。
言盡歡平和地安慰:“你不能一味怪罪自己,想要阻止這場戰争,僅靠一個人口頭的勸說是做不到的。要不是有你,這場戰争不會這麼快就結束,你也拯救了許多人。”
蕭柏星垂着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深吸一口氣,但終究什麼都沒說。
沒人能把她從卑劣的事實裡拉出來。
常卿碰了碰言盡歡的手背,小聲道:“讓她休息吧。”
言盡歡點了下頭:“我們送你回去吧,你好好休息幾天,然後我聯系米娅……”
“我沒事。”蕭柏星緩緩站起來,順手撈住掉落的外套,“我現在就想見米娅博士,可以嗎?”
常卿咬了下唇:“可以是可以,但你的身體遭得住嗎?”
“撐得住。”早在十一年前,蕭柏星就學會了忍耐,她踩在積蓄的疲勞和絕望之上,才走到了今天。
現在,她好不容易又看到了希望,當然不能讓自己松懈。
常卿應下來:“我現在就去接她,你上樓換身衣服吧。”
常卿說完就轉身出去了,言盡歡拉起蕭柏星的手腕:“走吧,剛好帶你參觀下我們的新家。”
早在原本的時空,蕭柏星就看出了常卿對言教授的感情,她們本就該得到的幸福,在此刻卻讓蕭柏星怅然若失。
她不知道這樣的安定生活還能持續多久,往後又能不能繼續保持?
言盡歡給蕭柏星拿了拖鞋,看到她又站在門口發呆,把她拉進來:“就當在自己家,随意一點。你要喝點什麼?”
“不用麻煩了。”蕭柏星動作很慢地換好鞋,舒了一口氣,努力驅散心底混沌不堪的情緒。
常卿升職成為治安局的局長後,言盡歡的工作也有了很大起色,政府對于她們表現得極其慷慨,免費贈與了這處房産。
雖然空間大的有點多餘。
言盡歡煮了壺茶水,給她們一人倒了一杯:“我和米娅讨論過很多次,我們一緻認為,如果想要避免你說的那些,最好的辦法就是調查恒星爆炸的原因,最好能在爆炸之前阻止它。”
話是這麼說的,但實際執行起來仍是困難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