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衛前來向他和顧濯報信時,顧濯的傷口因為騎馬有些裂開,二人正在城中找大夫處理,聽聞寺中起火,連上藥都顧不得了,一路心急如焚地趕回來,誰知還是隻能見到廢墟一片。
趙玖直勾勾盯着那兩具焦屍,下馬時雙腿一軟,險些踉跄着摔倒,被身邊的顧濯下意識扶住了。
他轉頭看了顧濯一眼,呼吸忽地急促起來,甩開顧濯的手,奔到屍體面前。尚未散去的煙熏得他雙目模糊,他将眼眶中的淚水眨去,舉目望向面前的斷壁殘垣、枯木灰燼,又環顧四周仍在嗚咽着的幾位僧人,盡量鎮靜地開口問道:“怎麼回事?”
周邊一片寂靜,隻剩下幾個小沙彌低低抽泣的聲音。
趙玖看向闵十三:“十三,你說。”
闵十三看了無明一眼,垂着眼睛道:“回皇上……是意外。”
趙玖深深看了他一眼,移開目光,看向不遠處的暗衛頭領:“今夜守在永斷寺的暗衛有多少名。”
頭領道:“回皇上,共有十二名。”
“讓他們都出來。”
“是。”頭領回身一個手勢,十二名暗衛便動作飛快地在頭領身後跪成了一片。
趙玖走到他們面前,挑了個身上沒什麼傷的,擡腳就是一踹,那暗衛被踹得身形不穩,連忙低下頭請罪:“微臣有罪,請皇上責罰。”
“在其位謀其事,朕命你們護住寺中所有人的性命,你們卻連一場火都無法察覺,的确有罪,”趙玖語調沒什麼起伏,說話語氣是對着暗衛們,擡起頭卻看着不遠處的無明,“不如都以死謝罪。”
“皇上三思!”闵十三急道,“他們沒有做錯什麼,求皇上寬宥他們吧!”
趙玖别開眼不看他:“在朕面前欺瞞者也該死。”
闵十三呆愣一瞬,雖然很清楚地知道他是在放狠話,但方才忍住的眼淚還是忍不住順着臉頰滾落下來,他哽咽着道:“我知道皇上難過,但今夜的事真的……”
“十三。”無明走上前來,回首沖着闵十三搖了搖頭。
趙玖看向無明,外人看來身份已經是雲泥之别的父子倆站在夜空下、廢墟旁對視。
趙玖想起今日早些時候,他還在懷念幼時與父親一同栽樹、一同看燈火,猶豫着要不要由着别人揭開無明的秘密,現在兩人卻好像已經離得很遠很遠。
他不知道今夜盛镞的計劃究竟是什麼,怎麼會有這樣的結果,但他安排的暗衛個個訓練有素、武功高強,一場火災豈能絆住他們的手腳?何況方才他還看見不少人身上都帶了傷,今夜不可能隻是“意外”的火災,一定有刺客暗殺,但無明卻令别人不許告訴他。
為什麼?難不成所謂篡位所言非虛,無明當年真的是頂替真太子登基的亂臣賊子,因此才不敢讓他知道?
難不成一個月多前的那個刺客說,他的師父在赤城之變後護送太子入京,卻被暗殺,也是篡位者無明怕被人察覺,才做下的醜事?
趙玖看着無明那張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臉,忽覺手腳發冷。
父親是幾十年難得一見的明君,他從小便聽夫子們、朝臣們如此稱贊,因此在父親假死退位後,他即便不願登基,卻也還是抵不過心中對父親“明君”之名的向往,也不想讓這江山傾頹,令父親數年的心血付之東流,一直将這個皇位坐到了今天。
可是這皇位是否從最開始就是從陰謀詭計中偷來的?他的父親又是否真的是為一己私利而殺人的兇手?
他舉目看向永斷寺的廢墟,忽覺諷刺,若他真的殘害忠良,又有什麼資格每日假裝虔誠?
無明卻嘴角彎了彎:“你今年幾歲?還以為威脅要殺人,就能知道真相?”
趙玖眼眶微紅,諷刺道:“你不是要當和尚嗎,不是慈悲為懷嗎?我把這些人全殺幹淨,總能得到一兩句真話吧。”
無明歎了口氣:“為什麼你總是不明白?有些事不弄清楚才對你最好……”
“少用這種語氣規訓我,也不要自以為是地為我好。”趙玖打斷他,眼神掃過地上焦黑的兩具屍體——幾個時辰前他們還曾一起舉杯共飲。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父親。從前我總不願意懷疑自己身邊的人,包括你,但今日之後,不論你都瞞着我什麼,我都會一件件弄清楚。我不要再這樣自欺欺人地活着了。”
說完,他大步走到顧濯身邊,拽過他手中的缰繩。
顧濯緊攥着缰繩沒有松手:“你要去哪?”
趙玖看他一眼,輕聲道:“今夜我們都是殺人兇手。”
顧濯被他這句話擊得怔愣,手中缰繩也被他奪去,再回過神來時,趙玖已經騎上了駿馬,獨自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