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發寒,常年不見天日的牢房裡,隻有微微幾盞已經快燒盡的油燈閃着微弱的光。
吱呀的木門被打開,已經發黴的犯人見此發出興奮的呼叫聲,随即有叮叮當當斷斷續續的鐵鍊聲發出來。
“吵什麼吵!”
有人訓斥一句,然後又似對身後人說:“動作快些,時間不多了。”
姜尚席地而坐,對牢房裡腐朽的氣味仿佛未聞,直到那腳步聲停在他面前,他才擡起頭。
來人舍了以往最愛的紅衣,穿了一襲沉灰色襖袍,她就那樣靜靜看着他。
姜尚道:“你來了。”
“今日我來是同你和離的。從此以後,我便不是什麼姜夫人,隻是盧英華。”說着,盧英華從袖口取出折疊好的和離書,遞了進去。
姜尚看着,并未上前接。
盧英華見狀手松,和離書掉到濕潤發黴的幹草堆上。
然後,她轉身就要走,姜尚開口,語氣中聽不明白是愧疚還是什麼,他道:“對不起,英華,這些日子的感情雖有欺騙,但并非無真情。”
停住步子,盧英華看向他,看清他臉上的歉意,她問道:“那你對那花影姑娘的情意又是如何?”
姜尚頓了頓,不語。
已經哭幹了的雙眼還是泛起了一陣酸意,盧英華自嘲般笑笑。
如此假惺惺的道歉,這般僞善的面皮,讓她更悔恨當初瞎的眼和這段日子因他流的淚!
盧英華離開後,姜尚才起身,撿起了那張和離書,還未站起,一雙純白靴子映入他的眼簾。
他順勢望上去,青年披着雪白狐裘,青絲僅用發帶半綁,那張毫無瑕疵的臉此時透着幾分蒼白,但他的淡色雙眸卻高高睥睨着他,淡漠又逼人。
他将書信攬入袖中,看向裴聞雪:“你到底是誰?”
“姜縣令不是猜到了嗎?”裴聞雪語氣淡淡。
“怎麼可能?”他面上滿是不可置信,“你竟然違抗帝命!”
裴聞雪臉上的笑容卻非常淺,他開口:“姜縣令遵的是帝命嗎?”
“自然!”姜尚破口大喊,“我體恤愛民、憂國奉公,嶺南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倒是殿下你,心思深沉,善用計謀,你待在此處才是狼子野心!”
“哦!”裴聞雪顯然對他的話很感興趣,他輕扯唇角,“願聞其詳。”
“殿下你是想故意挑起巫族和朝中的戰争,其心可究。”姜尚道,“殿下莫不是想故意攪動時局,趁亂奪位!”
奪位!
裴聞雪無聲咀嚼了這兩字,然後面上笑意愈深,隻是,他清淡的眸色卻暗了暗,逐漸湧上了鋪天蓋地的殺意。
他們的盤算果然如此,便以此心來度量他意。
“知孤心者,當殺。”他瞧着他霎變的神情,輕飄飄道。
姜尚退後幾步,他大喊:“你不能殺我!我師承左相,受帝王旨意,你無權殺我!”
“孤自然不會殺你。”裴聞雪見他眸中出現的點點希望,無情開口,“要殺你的人前仆後繼地在這所大牢外蹲守着,他們都可作為孤手中劍。”
“姜縣令與其在這裡質問孤,不若猜猜是誰要殺你!又或者你怎麼苟且殘喘活下去!”
姜尚聽懂了他的暗示,搖頭:“不可能!不可能!”
他怎麼可能被兩方勢力都抛棄了!
“你可知我早就懷疑你了。”見裴聞雪離開,他道。
“所以,姜縣令送往京城的每封信都由孤親自看過。”裴聞雪側臉,神色在陰暗環境中看不真切。
原來他發現的早,此人卻行動更快。
隻不過,他以為就隻有送往京城的信嗎?
恰至此時,裴聞雪繼續道:“至于你送往另一勢力的信,孤沒費心攔截。”
姜尚駭然,卻聽見裴聞雪涼涼的嗓音:“姜縣令認為,消息不對等的同盟者,如何?”
沒有再停留,裴聞雪走出了牢房,滿地風雪,清寒的氣息撲面而來,他掩唇咳嗽一聲,立即有侍衛撐傘迎了上來。
上了馬車,裴聞雪半掀車簾,道:“繞到主街買些糯米團和鮮蝦雲吞。”
“是。”
…………
裴聞雪進院子時,見屋子門緊閉,他道:“阿月來了。”
“是。”
他接過本讓人送去樓棠月院落的糕點和雲吞,輕輕推開木門,然後進去,關門,将風寒隔絕在門外。
裴聞雪轉身,燒得正烈的炭火烘得内室暖如春日,而樓棠月正趴在書案上酣睡。
将東西放在桌上,他脫下狐裘,然後拿出哄得暖呼呼的薄被,輕步過去将她罩住。
他站在書案側首,正瞧見她枕着手臂,閉着雙眸似毫無防備般睡得香甜。
真是,難得的甯靜!
他沒有離開,隻站在那裡,靜靜看着樓棠月。
從她的細眉,濃密的眼睫看到微挺的小鼻頭和泛着淡淡胭脂紅的唇。
最終,他視線久久停留在她貼在臉頰側邊的一縷青絲上。
半晌,他無聲笑了笑,笑自己所謂冠冕堂皇的欲蓋彌彰。
樓棠月醒來時,入目所見是輕輕搖晃的燭火,她微皺眉頭,截住因她動作滑落的薄被,然後站起來。
見裴聞雪正坐在桌前看着書卷,她走過去,将薄被扔在榻上,坐在他對面:“殿下為何不叫醒我?”
她來時是申時中,如今夜色來臨,她起碼睡了有一個多時辰。
裴聞雪擡眼,嗓音溫和:“阿月最近睡不好?”
樓棠月歎了口氣:“近日在想一些事情,憂思過度,确實睡不太好。”
擡手給她倒了杯茶,裴聞雪将點心盒推過去:“阿月在想什麼事?我可替阿月分憂。”
樓棠月挑眉,迫不及待打開點心盒,看見了各種口味的糯米團,她目光又慢慢移到一旁的食盒裡,眼神期待:“這裡面是什麼?”
“鮮蝦雲吞。”裴聞雪道。
樓棠月雙眸一亮,伸出的手卻被裴聞雪攔住:“雲吞已經涼了,阿月下次再吃吧。”
“熱熱也能吃。”
她提起食盒,剛推開門,就有人接過她手中食盒:“樓小姐稍等,這就去熱雲吞。”
樓棠月坐了回去,拿起一個芝麻餡的糯米團,她咬了一口,道:“我在想桐歲的事。”
“阿月懷疑桐歲不是真的殺手。”裴聞雪明了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