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至隆冬,霁城這座小城卻依舊熱鬧異常,青石闆上積着一層雪,攤位林立,熱食居多,商販們皆穿着棉袍,一臉笑意地叫賣着。
厚重靴子踏在雪上發出了輕輕一聲“嘎吱”,樓棠月摟緊了身上的素白色鬥篷後,接過小販遞過來熱氣騰騰的芝麻餅,毫不猶豫地掀開鬥笠,咬了一口,噴香酥脆的口感讓她舒了舒眉。
她邊吃邊走,停在了在布告欄不遠處站着的陸烨身旁。
将手中另一個芝麻餅扔給他,順着他目光看向布告欄,上面隻貼着用重金懸賞這賊寇的告示,并未出現他們的畫像。
“奇怪,莫不是京城旨意沒到這裡?”樓棠月咽下口中餅,道。
她這麼說是有緣由的,她與陸烨剛離京不久,路過一個城池時,看見了貼得滿滿當當布告欄上最邊角裡貼着他倆的告示,他們細細研究,卻發現趁那日動亂,渾水摸魚逃出來的人還不少。
現下離京一月,她徹底摸清京中事務,她那便宜爹受牽扯還蹲在牢裡,但也就僅限于此,帝王似乎并不打算對他們動手,隻将其盡數投獄後觀望着什麼。
至于裴聞雪,聽到他被貶黜到幽州的消息時她還驚了一跳,百忙之間将她出京事宜安排如此妥當,她不太信他就這樣不明不白被貶黜。
現下她離南嶺愈來愈近,卻發現近來路過的城池布告欄上已沒了他們這些所謂逃匿分子的布告。
“許是天高路遠,又或是……”陸烨神情并不樂觀,他收回目光,看向一旁津津有味吃餅的樓棠月,話未說完,突然頓住。
因掀開了鬥笠,寒風吹得她臉頰和鼻頭微紅,她兩腮塞得鼓鼓的,一動一動,像是冬日松林中偷藏榛果的小松鼠。
眸色驟然柔和起來,他甚至想伸手戳戳她微鼓的臉頰。
見他話說一半,樓棠月開口:“或是引蛇出洞。”
語畢,他還是沒反應,她不解擡頭,便對上他柔和的目光。
她垂眸,拉下鬥笠,隻道:“現下情況不明,小心為好!我們回客棧吧,明日便離開這裡。”
說着,她轉身離開。
陸烨驟然驚醒,他退後一步,垂頭,憶起剛剛面前少女清透而清醒的雙眸,她無疑看破了他的情意,卻不挑明,隻用一層薄薄白紗阻了他的念頭。
歎了口氣,他跟上了樓棠月。
罷了,反正現下隻有兩人,他隻需要像幼時一般一直跟着她,總會慢慢打動她。
摸了摸腰間墜着的一枚銅闆,他唇邊揚起輕松的笑意。
兩人順着短街回了客棧,此間客棧在城池邊緣,又藏于小巷中,構造簡陋,因此住得人極少。
不過這正合了兩人的意,他們現下最怕惹注意。
一樓燃着炭火,星星點點的火星子不時蹦出來,響着噼裡啪啦的聲音,往日坐在一旁凳子上打着盹的掌櫃今日出奇得勤快,他在廚房門口站着,吩咐小二進進出出幹着事情。
見兩人回來,他皺起一張如菊花般的老臉:“哎呦,兩位客人回來了!快些進來!今天免費燒熱水,一會便讓人送到兩人的客房去。”
樓棠月隻覺清奇,她挑眉:“掌櫃的,你這是遇到什麼好事了?”
掌櫃一臉神秘,捂嘴輕聲道:“你是不知道,一個時辰前我這客棧來了位貴客,氣質清雅矜貴,一見便知不是普通人。”
“果然,他一來,便要了上房,他身邊跟着的人吩咐我趕緊燒熱水送上去,還直接給了我一袋銀子。”
“這麼大方啊!”樓棠月心中狐疑這人身份,語氣卻是如常,甚至帶着幾分好奇,“那掌櫃的,你可還記得那貴客的樣子啊!”
掌櫃臉上笑意頓了頓,他打量了一眼樓棠月:“怎麼,你想幹什麼?”
還怪謹慎的!
“這不是見識短淺,想聽聽掌櫃你口中這如神仙般的人物是什麼樣子嘛!”樓棠月嘻嘻一笑。
掌櫃聽她語氣中沒惡意,便也沒有再追問。
他搖了搖頭,擡手指了指上房:“人家不讓我透露,我現在已經說得夠多的了。”
說着,他想起了那個神色溫和,眸色卻漠然,讓人望着有幾分悚然的青年。他呼了口氣,重新掀簾進了廚房。
“賺翻了!賺翻了!”
聽着在廚房忙活的掌櫃發出的喜不自勝的聲音,樓棠月看了一眼陸烨,道:“上去吧。”
此客棧雖簡陋,但也有三層,她與陸烨皆住在二樓的普通客房。
樓棠月同陸烨上了二層,兩人在木欄杆處望了望三層,燈籠輕晃,他們看不清三樓的具體情況。
陸烨低聲:“你覺得是誰?”
“聽掌櫃的話,這人身份定不一般,卻偏偏住這偏僻簡陋的客棧。”樓棠月皺眉,“他莫不也是從京城逃匿的人,借此地隐藏身份!”
他們這一路,有時會碰上從京城同他們一般逃出來的人。
隻不過,互相都警惕着,并不靠近。
“應當是。”陸烨道,“咱們注意着與其不要打交道,井水不犯河水就行。”
“恐怕難!”樓棠月擰着眉,看陸烨投來的不解的目光,她開口,語氣有着幾分難以言喻,“明明是逃難,即使選了這般簡陋的客棧,也這般肆意鋪張,可見是個不好相處的。”
他們這一路能省則省,在人多的城池恨不得縮進地裡。
這人倒好,一上來便這般明目張膽!
她現下希望是個有本事的,惹來人可千萬别牽扯她!
看着陸烨愈發嚴峻的神色,樓棠月安慰道:“無事,咱明日就離開,今夜應當不會出事。”
陸烨點頭,看她進了客房後,又望了一眼三層,才進了客房。
樓棠月進去随意将鬥笠擱在桌上,脫下鬥篷後,便躺在了床榻上。
散發淡淡皂角味的棉被厚重無比,她手摸了摸棉被邊緣處起的小球,歎了口氣。
不知道她那便宜爹和紅姗怎麼樣了!希望她這一趟,能攢夠甜蜜值,最好再查清巫族的目的,還那便宜爹一個清白!
還有高玉公主!
她離開了,裴聞雪又被貶黜,她在京中想必孤寂得很!
想着想着,意識模糊間,她好像聽見下木梯的聲音和掌櫃谄媚的聲音,她還想聽清楚一點,卻陷入了沉睡。
等醒來時,入目一片漆黑。
她起身,燃了油燈,照亮了這狹小客房後,她才覺渾身冷冰冰的。
不是說會送熱水嗎?
樓棠月推開客房,卻發現整個客棧昏沉沉的,她皺眉,卻聽一樓盆裡燃的炭火依舊哔哩啪啦地響着,甚至還送來暖烘烘的氣息。
松了口氣,她踏出客房,走到一旁打算去敲陸烨的客房,尋他一起去外面小攤吃點熱食。
她敲了數下,面前木門卻沒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