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腳程已是極快,仍是傍晚才走到淌金河。
這裡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冷風呼号混雜着遠處不知何種獸類的吼叫,方淩下意識靠長疏近了些。
“咱們今晚住哪?”
長疏沿路拾了些幹柴,找到一處大石頭旁邊的平地,堆柴起火。
“就在這将就下。”
“在這?”
天色漸暗,縱使方淩在軍營中操練得比從前強健不少,但冬日野外的夜晚,對他來說還是難熬。
一會的功夫,長疏已将火燒旺,方淩隻好打開包裹,走到她身邊坐下。
“還好我帶了棉衣,咱倆湊湊蓋一件,好歹暖和些。”
長疏向另一側挪了挪,舉着一根木棍挑了挑柴火:“不必了。”
“明日便能到前方糧草接應的地方,勘察過沒問題我們就回城。”
方淩這才得知,長疏一路在做什麼。
然這句話實是說給暗中尾随他們的人聽的。
長疏路上故意走走停停,終于在午時引得對方注意,那尾巴跟了他們一路,直到此刻聽到她說了這句話,才閃身消失于夜色中。
打發走不速之客,長疏将手裡的木棍扔進火堆,轉身往河沿走去。
方淩剛蓋上衣服,轉頭見她走遠,急忙爬起來問她。
“你做什麼去?”
長疏已收拾出帶來的工具,開始動手埋設機關。
“你真以為咱們是來睡覺的?趕緊過來幫忙。”
兩人配合挖坑設線,是以進展極快,直到所有點位都完成布控,長疏才後知後覺,燕君堯派方淩來的用意。
遣她離開的是他,沉默關切的也是他。
燕君堯的心思,她竟一點也看不透。
撲滅火堆,長疏背好包袱,叫方淩跟上。
“哎,我們不在這待了?”
“你要是喜歡挨凍,就待着,我要回去了。”
實際白天路上留下的記号,多數是給晚上她趕夜路做指引,防止迷路的。
方淩自是不願一個人待在冰天雪地的野外,立馬斂了包裹跟上去。
透過層疊的片雲,月光隐約照出來路。
長疏留意着周圍環境,耳中始終聽得一個不甚清晰的喘息聲,不遠不近跟着他們。
此刻他們正穿越一片枯林,那種被跟随的感覺越來越近。
直到她轉頭,看到右手邊百米開外一雙在黑暗中閃爍着幽光的眼睛。
伏地的四肢健碩,流線身形,花瓣斑紋,竟是一隻花豹。
這種猛獸擅夜間獨行,動作迅猛,擅于潛近伏擊。
此刻她既能發現它,便意味着他們已進了他的捕獵範圍。
長疏擡手抓住方淩的袖子,将他拉至身後,側頭壓低聲音。
“聽我說,一會你用盡全力向左前方跑,至少跑出這片林子再停下來,不許回頭。”
這會,方淩也意識到了危險,他大氣不敢出,卻仍固執地想留下。
“我走了,你怎麼辦,我不能做棄師而逃之人。”
已經沒有時間争執,那花豹甩爪狂奔而來,長疏狠踹了他一腳,沖他喊道:“快滾,沒有你拖累我才能脫身!”
方淩反應過來,邁開步子狂奔起來,聽得身後豹子低吼的聲音,也不敢回頭,咬着牙一路狂奔出林。
林邊肅冷,一時竟聽不到林中一點聲響。
方淩反複踱步,嘴裡念念叨叨,脖子抻得都長了幾分,始終不見人出來。
等了不知多久,他實在心焦,從地上撿了塊還算尖銳的石頭,便想再入林。
剛回身,就見長疏提着長劍,滿身是血的立在他面前。
見他抱着塊石頭,一臉視死如歸,長疏擡手擦掉臉上的血迹,輕笑出聲。
“怎麼打算的,準備用這塊小石頭砸暈那豹子?”
方淩也顧不上被嘲笑,扔了石頭趕忙湊上前。
“你怎麼樣,你……我都怕你死在裡面。”
聽他嗓音裡都帶了顫聲,長疏斂了笑意,将滴着血的劍在雪地上蹭了蹭,随後收劍入鞘。
“為師的身手,竟被你如此小看。”
在長疏口中,自稱方淩師傅更像是一句調侃。
可在方淩心裡,她确是自己除父母外,最感激信任的人。
沒有她,方淩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今該是何境地,更遑論為父母報仇雪恨。
今日,她若為掩護自己而出了事,他将不會原諒自己。
于是剩餘路程,方淩硬是搶過她身上所有的包袱,扶着她一步步走回去的。
長疏渾身是血回城的消息很快傳到申園,彼時燕君堯正在查閱書冊,捏在他手中的書頁被驟然撕開了半邊。
長疏回來便回了自己的遮流園,将周身的血腥氣洗淨後,她便躺到床上。
沒多久,門外傳來敲門聲,是潘仁。
她拖着疲累的雙腿,随意扯了件披風罩上,便去開門。
“長疏姑娘,我正巧路過,得知你已回來了,便想來問問,你此行可還順利?”
潘仁将她周身粗粗看過,見她應是安然無恙,暗自松了口氣,下意識向身後瞥了一眼。
這微小的動作,自然逃不過長疏的眼睛。
她視線轉到院外,拐角處那抹熟悉的衣角,不必猜也知是誰。
長疏邁過門沿,站在廊下揚聲說道:“公子既然來了,為何不肯現身。”
“難道挂心我,是讓你如此難堪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