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沈容端被伏虎寨的人團團圍着帶走了,躲在草地中的趙秉清心急如焚。
他等了片刻,待确定了他們都已走遠,急忙沖出,開始扒下地上那具屍體身上穿的衣服。
——他打算穿上這身山賊喽啰打扮,循着那個暗道,混入伏虎寨之中去。
幾年前,當趙秉清研究如何剿匪時,派過很多探子來野熊山偵查這裡的地形情況,還有人員分布。
當時,他自己還親自來走過好多趟踩點,可以說是對這座山熟稔于心。
這片河灘,他原本還覺得陌生。
但是,如果和野熊山、伏虎寨結合起來,他就能對應上腦中塵封已久的輿圖了。
——這一塊,應當是野熊山的陰坡,緊鄰開元河的一片河灘。
伏虎寨主要在野熊山的陽坡活動,因此,這裡是沒什麼人看守的。隻有到了山腰,巡邏的喽啰才會多起來。
當年他剿匪時,倒還未曾聽聞他們有挖什麼暗道。
想來,這是在他剿匪“成功”以後,才最新加強的防護措施。
一想到自己當年竟如此得意于紀崇玉所僞造的出師之捷,趙秉清扒屍體衣服的動作都更用力了起來。
此人是受沈容端擊打而死,面部鮮血淋漓,浸濕了胸口的衣服。
趙秉清摸到衣服上尚留餘溫的血,惡心得顫了一下手,眼中的怒火燒得更旺。
沒辦法,該穿還是要穿。
一分一秒都耽擱不起,沈容端還等着他去救!
他兩指捏着髒污了的外衣,心一橫,就往自己的身上套。
穿着穿着,忽然感覺袖口内部還藏着什麼東西。
掏出一看,是一張大餅。上面沾了幾滴血,還被啃了一口。
看見上面清晰的咬痕的那一刻,趙秉清就嫌惡地皺起了眉頭,想把它放到地上去。
但此時,一陣冷風吹過,激起他一陣寒噤。
他才忽然發現,自己此刻身體冰涼、饑腸辘辘。
頓時凝神看着手中還沒丢掉的餅,心中掙紮片刻。
——他們帶的幹糧,早已化作了滔滔江水的一地江泥。
如果不吃這塊餅,真不知道下一次能吃到東西,是何時何地了。
片刻後,他閉着眼,硬着頭皮将餅送到嘴邊。
随着牙齒慢慢陷入那已經幹硬的餅皮,他感到一陣難以忍受的苦澀和腥味在口中蔓延。
閉上眼時,腦中卻突然想到了十幾年前,沈濂躺在地上的畫面。
那一年,是個大荒年。
多地爆發饑荒,路上餓殍無數。
他那日正在慈幼院,排着隊領粥喝。
——粥是沈濂從自己家勻出的最後一口口糧。
忽然,卻聽見門外殺聲震天。
趙秉清撂下手中飯碗,扒着門縫朝外看,卻看到無邊無際、如一團巨大的黑雲般的人群,正在往沈濂家的方向沖去。
那些人的嘴裡還喊着什麼“沈濂不仁,奪我口糧,餓死百姓”、“沈濂害民無數,今日要他血債血償”之類的話。
趙秉清心中猛地一沉,意識到大事不妙,急忙跟着隊伍,沖去了沈濂府邸。
到得沈家門前,眼前一幕令他心膽俱裂。
隻見沈濂已被憤怒的民衆五花大綁,高懸于門梁之上。
暴民們手下毫不留情,早已将沈濂打得頭破血流、衣衫褴褛。
他的夫人和女兒也被人從屋中揪出,發髻散亂,面露驚恐,卻無力反抗,慘遭拖拽至院中。
暴徒們怒火沖天,已然失去理智。
有人撿起石塊,對準沈濂猛砸。
頃刻之間,鮮血四濺,沈濂原本挺拔的身軀,在這暴風驟雨般的攻擊下,搖搖欲墜。
但這群人并不滿足,他們竟開始在沈夫人與沈大人的大女兒腳下堆積稻草。
火光乍起,炙熱的烈焰頓時席卷而上,噼啪作響。
趙秉清見狀,隻覺五内俱焚,淚水幾欲奪眶而出。
他再也顧不得自身安危,猛地沖上前去,用自己瘦弱的身軀擋在沈濂面前,徒勞地試圖阻擋那一片石雨。
“不是這樣的!你們錯了!沈大人是清官,他沒有貪你們的救濟糧!”
趙秉清淚如雨下,聲聲嘶喊,句句泣血:
“他分明是好官,你們為何不明事理!”
聽見趙秉清彼時尚存稚氣的聲音,沈濂費力擡起滿是血污的臉龐,眼中掠過一絲急切與痛楚。
他艱難地擠出微弱的聲音:
“秉清……快走!這裡……危險!”
趙秉清卻如鐵釘一般,死死地站在沈濂身前,心意堅定,絲毫不肯退卻。
他雖身形單薄,卻用盡全力,張開手臂,想要替沈濂擋住滿天飛來的石塊。
然而,暴民們的怒火遠不是他三言兩語可以熄滅的,他們的攻擊也愈發瘋狂。
随着更多的石塊砸來,趙秉清隻覺頭部一陣劇痛,眼前一黑,雙腿再也支撐不住,重重地倒在了沈濂的腳下。
當他再度醒來,天地已然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