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祈春望着地上自己的影子,短短的,瘦瘦的,像星子像燈光,電光火石的一瞬,她忽地轉身,沒命地往回跑。
冬日凜冽地風夾雜着茯苓的話纏繞在她耳邊,她鼻子有些酸,但卻大聲地說着,“山哥哥一定還在等着我,我要去找他。”
“你怎麼知道?你别傻了,人家都睡覺了。”
“我就是知道!”蘇祈春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知道,但她就是隐隐約約地覺得自己知道。
就像樹木向陽而生,太陽東升西落。就是會這樣,就是要這樣。
蘇祈春再次站在月雪閣前,青松依舊孤獨地昂立,她深吸一口氣,發亮的眸子充滿忐忑。
她擡起手,握住門上的銅環,手微微攥緊,泠泠的月光照出她發白的唇色,她咬咬牙,用力地按下去。
沒有想象中的悶悶的敲門聲,反而是吱呀一聲,門開了。
蘇祈春一瞬間,像是跌進了雪裡,厚厚的一堆雪,少年身上獨特的冷意發寒,冰得蘇祈春打了個冷顫。
陸之山往後退一步,微苦的味道比以往更重了些,隻是今日,他沒有聽到鈴聲。
沒有鈴聲,他還以為不是她呢。
蘇祈春穩穩地站好,有些嬌羞地低着頭,望着陸之山的鞋尖,像在自言自語,“山哥哥。”
陸之山耐心地聽着蘇祈春的話。
蘇祈春想了想,擡起頭,凝視着月光下陸之山微冷的臉,“山哥哥,纖纖還以為你沒有等我呢。”
蘇祈春有些委屈,鼻子酸酸的,她強忍着,不讓自己落下淚來。
耳邊的風聲很大,但陸之山還是聽出了蘇祈春話語中的難受,他濃黑的眉毛皺起,喉嚨裡有些什麼話想要沖出來。
“啪嗒”一滴豆大的淚珠掉下來。
陸之山的心像被燙了一下,他伸出手,猶豫着。
“山……”蘇祈春話說到一半,便瞧見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湊近她的臉頰,拭去她面靥上的一顆淚珠,動作輕輕的,柔柔的,像清風吹過湖面。
蘇祈春望向陸之山,他蒙着白布的雙眼看不出表情,但他的眉卻是在皺着的,像是很心疼。
“山哥哥。”蘇祈春抓住陸之山的手腕,抹了抹眼淚,“走,我給你換藥。”
陸之山就這麼被這個妹妹抓着往前走,風吹在兩人身上,蘇祈春身上沾染的藥香被吹散,隻剩下那點微苦。
他突然很羨慕真正的陸之山,羨慕他有這麼一個好妹妹。
覺明院,心正廬,一燈如豆。
陸之山坐在圈椅上,眼上的白布已被揭開,露出發青的眼睛,昨日敷的藥草已變得發黑,軟軟的一灘糊在陸之山的臉上,看上去頗為駭人。
蘇祈春咬着唇皺着眉,将那一灘發黑的藥泥取下扔在一邊,又擦幹淨眼皮上的青痕。
“山哥哥,你睜開眼試試?”
蘇祈春将燈放在稍遠的地方,陸之山極緩地睜睜眼,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到。
蘇祈春不甘心,拿手在陸之山眼前晃晃,陸之山的眼珠一動不動。
最後,蘇祈春有些洩氣,她喃喃自語,像安慰像惋歎,“藥要多用才有效。”
陸之山緩緩地閉起眼,心裡有些淡淡地冷。
蘇祈春拿好藥回來,走到陸之山身邊,小手掰開他的眼睛,輕車熟路地将藥水倒進去,一邊倒一邊說:“山哥哥,我往後都要跟着爹爹去懷仁堂出館,所以以後我隻能每日夜晚回來再給你換藥,你可要記得等纖纖。”
說着,她嘟起嘴,撒嬌一般,“你要是不等纖纖,纖纖一定會生氣。”
陸之山很想問,纖纖生氣了會怎麼樣?
蘇祈春好像真的聽到了陸之山的話,回道:“纖纖生氣了超級可怕,會大哭,會不理人,還會變得很兇。”
陸之山心裡問:有多兇?
蘇祈春歪頭想了想,燈火照得她眼底亮晶晶的,“纖纖兇的時候就像小老虎一樣,特别可怕。”
陸之山淡笑。
蘇祈春上好藥,重又拿出一條白布小心地纏好,一切弄好後,她湊到陸之山的耳邊,聲音裹在嘴裡,悶悶的,“所以山哥哥一定不能不等纖纖。”
陸之山臉頰轉向蘇祈春,認真而又忐忑地點點頭。
他突然覺得,他永遠不會不等纖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