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就不同了,他們的認知沒那麼強的敏感度,但是他們的潛意識有。因為步行速度減慢,所以他們就不用一邊盯着前人的背影,一邊瞄着腳下的路面,同時還要時刻觀察頭頂的情況,以防止這一路上不斷出現的落石。不用做這些事,他們就有更多的時候東張西望,其實,你們應該用這些時間好好思考的。算了,反正他們看啊看啊,然後一個學生忽然叫了起來,一邊叫一邊指着一個地方蹦蹦跳跳的。
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吓一跳,大家都停下腳步,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來,接着,被吓到叫出來、腿軟倒下來的人就更多了。
他所指的方向是一處石壁的罅隙,那處罅隙咋看沒有問題,但是仔細看,就能看見那裡露出一根人類的已經冰凍成霜白色的手指。
隻有向導父子沒有驚慌失措,有人凍死在雪山太正常了,這麼些年,熟悉雪山的村裡人不也有人上到山上後再沒出現過,象這幫學生般自己跑來冒險的就更多。甚至有膽子更大的,連個向導都不雇,就他們幾個人就自行上山。三年前就是,村子裡的李三叔跟村子裡幾個懶漢賭了一夜後,大早回家。回去的路上就看見那幾個來村裡暫住,說是路過的幾個人正偷偷摸摸離開村長家,說,要趁着沒人攔他們的時候趕緊上山。李三叔好心提醒一句,“還是别上山了,這個時間山上特别冷,還有大風,會送命的。”
結果這幾個人嫌李三叔話多,還加快腳步走了。後來,自然是沒人看見過他們下山,第二年開春後,村裡的小孩上山撿山珍,接過還沒到半山腰就看見這幾人依舊凍的僵硬的屍體。還是村人好心,把他們葬在集體給這些送命的冒險者找的一塊地,并且留下一些他們的東西,以後萬一有人來問,憑這些東西,也算給找尋他們的人一個交代。
這幾個人算好的了,他們的屍體還能被發現、被安葬。很多很多的人失蹤在雪山裡,其中八成的人從此音訊全無。
所以向導父子倆很自然的不會害怕,他們以為這是又一個上山的失蹤者的屍體,他們還好心過去看一眼,準備确認一下是不是認識的人。如果認識的話,這次回到山下後,他們會帶着他的家人再過來一趟,村人間彼此幫助,大家一直就是這麼過的。
結果過去一看,父子倆當場就跪下了。小向導嚎啕大哭,向導大叔雖然沒有流淚,但是眼圈也是通紅的。這個被發現的、凍僵的屍體真是他們家失蹤多年的爺爺,想不到他就在本來不應該進來的山道裡,所以向導大叔後來進山這麼多次,從來沒有找到過他的痕迹,這次能遇上,完全是意外,不,也許這是命運之神給他們所有人的一個提示。
現在的情況肯定沒辦法帶着個屍體繼續爬山,山人有山人的應變,知道結果後,那就就地掩埋吧。向導父子在一邊的地上淺淺的挖了個坑,把老爺子凍得僵硬的身體小心翼翼的放進去。小向導沒在意,碰到爺爺緊握在胸口的雙手,凍到肢體都僵硬的那雙手忽然就張開了,在兩手之間,一直被他緊緊握着的是一顆石頭。
這顆石頭看起來與山洞裡随處可見的石頭并無多少區别,此時從老爺子的雙手間滾出來,幾下子就滾到地上的那些石頭裡,小向導轉頭找了一會兒,實在不能從一堆石頭裡找出那一顆,向導大叔歎了口氣,“算了算了,先把你爺爺埋了吧。”
兩人就放棄繼續尋找石頭,回頭給老爺子建了一個淺淺的墳茔。那邊學生中有好心的,到處翻找來一塊石闆,又用火把燒了點黑炭,從小向導那裡打聽來爺爺的名字,做了一個像模像樣的墓碑,這樣,老爺子也算有個正常、體面的容身之處。向導大叔沒有說話,隻是對着拿來這塊墓碑的學生深深鞠了好幾個躬,心裡重新做了個決定。
除了向導父子和那個好心的學生,其他人就各自找個地方坐着休息。他們刻意選個地方離屍體遠遠的,用明确的姿态表明他們不願意沾染上晦氣。但是老爺子手裡的石頭掉下來的一幕還是落在幾個人的眼裡,大部分人就是看到了,完全沒當回事,小向導去找的時候,他們更是當作沒看到,其實那石頭咕噜噜滾動的時候,他們都下意識的追着看,自然知道小向導要找的石頭在哪裡。
他們中唯有一個人比他們想得更深一些,他一直在思考,一塊平平無奇的石頭,老爺子為什麼至死都緊緊握在手裡呢?他雖然想不出答案,但是他坐着坐着覺得冷了,就站起身四處溜達。溜達着溜達着,這邊在地上踢飛塊小石頭聽個響,那邊撿點什麼在手裡抛抛接接的玩。然後在這個過程中,那顆老爺子一直握在手裡的石頭就被他收進自己的懷裡了。
老爺子的墓造好了,父子倆在墓前三叩九拜。最後一拜兩個人還沒站起來,學生那邊已經有人等不住開始催促了。小向導到底是個孩子,當下就沖動的從地上一躍而起,卻被他爹死死扣住手腕,拉着不讓他沖過去。向導大叔踉跄着從地上起來,就這麼拉着自己的兒子,又招呼上旁邊那個在一邊鞠過躬的學生一起,三人走在隊伍的最前面。
“走吧,這裡離山頂已經近多了,這是上山頂的最後一程。”
向導大叔的聲音沙啞低沉,這句話,他把重音放在“最後一程
”這四個字上面,可是當時,誰都沒聽出來。學生們聽到了“最後一程”,這會兒一個比一個興奮。
行囊裡的食物眼看着就要吃完了,要不是一開始就從向導大叔那裡搶來兩個行囊,他們中有些人至少已經餓了兩頓了。這會兒功夫,他們中大部分人吃的都是平常根本看不上眼的,向導大叔行囊裡的那些個,對他們而言刺喉嚨的粗糧。他們就當着向導父子的面吃人家行囊裡的食物,一點沒有絲毫的愧疚。甚至向導父子倆會不會餓肚子根本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内。唯有那個好心的學生回頭看看他的朋友們,這會兒,他覺得他似乎真正認識他們了。然後又回頭看看沉默走路的父子倆,他終究還是加快步伐,跟上父子二人,借着一個拐彎的機會,趁着後面的朋友看不到的功夫,他往父子倆手裡塞了點食物,然後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大聲催促後面的朋友,讓他們快一點,快點到山頂找出溫泉,好好的泡一泡,緩解一下寒冷和疲乏。
對啊,山頂有溫泉呢。
這個念頭讓這些在山裡折騰了好些天的、嬌生慣養的學生少爺們終于腿腳又有勁兒了,他們拖拖拉拉的腳步這下又如同剛上山時一般的輕快了。
溫泉啊,人群裡的那隻雪妖輕輕的翹起一側嘴角。快了,快了,的确快到山頂了,那麼,它是不是也可以好好的,玩一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