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耀武揚威以為自己能夠在家人面前一雪前恥的浪蕩二公子,在出現在父兄面前的第一天,一如既往的被揍了。他是金丹期又如何,他哥是個凡人又如何,他就算能吊打他哥又如何?他哥一吼他就一抖,這樣的相處模式,從他記事起沿用至今,也許,還要沿用到未來,沿用到他的有生之年。
在宇文寒以為的,很多很多年後,他哥哪怕是頭發花白、一把胡子、滿臉皺紋的老頭兒,他哥依然會舉着拐杖繼續揍他。而他,不管是元嬰期、出竅期、分神期,隻要他大哥還能揍他,還願意揍他,他也願意被他哥揍。他啊,就算明知道凡人的壽命根本活不過自己,他努努力,他大哥有望看到自己元嬰期,照死了拼一把,出竅期也是有可能,但是再往後就不可能了,在他被他哥扔上淩霄宗的飛艇那一刻起,他以為自己和家人的緣分大概緣盡于此,如今的這場戰争讓他能回到家人身邊,他自己也不知道該不該高興。退學申請書簽名的那一刻,他的手也是抖的,心也是慌的,他也曾無數次的問自己,真的要離開嗎?真的要回去嗎?不管是離開還是回去,他知道自己都會後悔,既然都會後悔,那還是在家人面前後悔吧,到時候家人在身邊,怎麼都比自己一個人要好吧。做好決定的那一刻,宇文寒心裡其實很雀躍,回家了,他終于能回家了,他想家,從離開的那一刻就在想回家,他啊,從來不是自己真的想要離開家的。
反正,那天之後,他是被他哥揪着後衣領拎回左路軍營地,他父親其實想留下他,相比較而言,當然是中央軍這邊的防護更有保障一些。宇文寒是自己抱着他哥的腰鬧着要走的,既然他爹這邊更安全,那麼他還是去保護大哥好了。宇文夏一臉嫌棄的把這個破弟弟拎回去,行吧,就當他帳篷裡多一個端茶倒水、鋪床洗衣的勤務兵。然後這個新來的勤務兵依然做不來這些細緻具體的瑣碎事,最後還要麻煩小将軍在繁雜的公務之餘,還要咬牙切齒的親自照顧自家的廢物弟弟。
“所以你到底是來軍營幹什麼的?看完我和爹後,祖宗我求你回王都吧,娘和妹妹,還有舅舅那裡更需要你。”小将軍拎着他最後一件能穿的裡衣對着他弟弟無語問蒼天,誰見過洗個衣服直接洗報廢的,他是怎麼在淩霄宗獨自活了這些年的,淩霄宗可不允許帶仆從,要求他們事事自理的啊。
其實這一點吧,你們這些人,人人有責。當得知淩霄宗要求生活自理的時候,你們這些個當爹的、當娘的、當哥哥的,每個人都偷偷背着人給他塞錢塞靈石,拼命的塞,玩命的塞。所以這些年,宇文寒動用了他的鈔能力,雇傭同門幫他處理這些生活瑣碎的事,以至于下山後,他依然是個生活白癡,來到軍營想幫助父兄,結果連最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都不夠,他哥為了不讓家族蒙羞,還得抽出手來照顧他。
在淩霄宗被視為小天才的宇文寒下山後不到半個月,原本積攢的自信基本被消耗殆盡,他對自己定位就是他哥嘴裡的小廢物,軍事上的事他一無所知,生活上的事還得他哥照顧,論修為也就金丹初期,軍隊裡也有修士,能上戰場的修士,兩個築基期掄翻他這個金丹期,他實戰能力不行,團隊作戰不會,他哥歎口氣,要不你就留在營地給我當個保镖總行了吧。宇文寒沒有第二個選擇,他其實很清楚這個保镖不過是他哥安慰他的舉措,但是他的确也沒有做其他事的能力了。
至少留在父兄身邊也是好的,清楚自己的弱點和不足,宇文寒在這段時間倒是沉下性子虛心學習,很快的,他終于不用哥哥照顧他了,他哥多少松了口氣。
然後宇文寒就這麼眼睜睜看着戰事一點一點往對越國不利的方向發展,營地裡來往穿梭的将領們神色嚴峻,面容緊繃,越來越多受傷的士兵被送過來,還有更多的則把性命屍體留在戰場上。他的父兄現在已經沒精力管他了,宇文寒把全部精力放在傷兵營。但是這天,他看到幾天前被他治愈回歸戰場的一個士兵,今天又被人擡回來,這次他拼盡全力也沒救回這個士兵的生命。宇文寒忙碌了很多天,一直緊繃着的神經差一點就繃斷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救人的意義是什麼,現在救的這些生命幾天後不還是要逝去,他還要繼續救人嗎?救下來然後繼續讓他們送死?
不光是士兵,就連那些曾經看着他長大的叔叔伯伯們,他們身為将領還不一樣沖鋒陷陣、舍生忘死。他們也接連受傷,甚至接連倒下。這天,宇文寒被傳令兵傳至主帥營帳,他父親當着衆人的面,真的把右路軍的虎符交到他手上,從此讓他成為右路軍的将軍。宇文寒知道越國戰敗的大局基本已定,能用的将領都已經戰死沙場,能讓他這樣的人成為右路軍的将軍也就是說明他父親手下的良将都死光了。
當年那些叔叔伯伯們都不在了,宇文寒在這個時候臨危受命,真的成為象他哥哥一樣,統領一支軍隊的小将軍。他其實也沒什麼逆天改命的本領,他也不是軍事天才,在他哥手下的時候,他哥倒是一有時間就盡全力把這方面的知識填食般傳授給他,但他能做的還遠遠不足,改變不了戰局,也改變不了越國的命運。在父兄接連戰死不久之後,他也在重傷昏迷于一場大戰的戰場後,等他醒來他才知道,越國的國都被攻破。宇文寒的母親一身戎裝,在國都被破的那瞬間就抱着同樣一身戎裝的妹妹從高高的城牆上跳下去。他舅舅在宮門被攻破的時候,一把火把自己殉國,他的舅媽和表哥表姐們接二連三也投入那場大火裡。
當宇文寒九死一生隐姓埋名來到慶國的國都的時候,他的家人們已經一個都不剩了,慶國的那些人在昭和宮開了一場盛大的慶功宴。慶功宴上,他在淩霄宗最要好的朋友,慶國三皇子北堂盞被立為下任國主,然後讓人啼笑皆非的是,慶國的六皇子因此當衆把現任國主,他的父親給打了。
喬裝打扮把自己裝扮成一個小太監的宇文寒就在這個最混亂的時候進到昭和宮來,他遠遠的看了一眼北堂盞,然後往混亂最中心的地方擠進去,盡自己所能離北堂盞遠那麼一點點,哪怕能遠一兩步也是好的。
宇文寒點燃随身的炸藥的一瞬間,他還在想着,對不起,阿盞,是生是死就看你的造化了,我們如果有緣的話,下輩子再當朋友吧,這輩子就,算了吧。
“哄”,慶國的慶祝大典所在的昭和宮,籠罩在劇烈爆炸的煙塵火光中。
拘後世史實記載,甲午年五月,慶國于昭和宮辦慶祝大典,後,突遇爆炸,在場的慶國皇室皆亡。唯二皇子因病留在後宮幸免于難,即位為第七任國主。即位兩年後病逝,未留下子嗣。慶國無主大亂,周邊數國趁機發難,群湧而至,将其瓜分。慶國至此覆滅,一如兩年前越國。
北堂盞,男,十九歲,淩霄宗學峰第二屆學子,金丹期。
宇文寒,男,十九歲,淩霄宗學峰第二屆學子,金丹期。
他們兩人曾為至交好友,關系最好的時候曾戲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少年玩樂般的誓言成真了,他們死于同年同月同日又同時,他們留在淩霄宗的命燈,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