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餘歡這些天睡眠不好,要麼睡不着,要麼睡着之後全是在做夢。
睡不着的時候,她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姐姐們曾經跟她說的話,那麼聽煩了聽膩了的,讓她好好學習,讓她不要浪費時間、不要辜負機會的車轱辘話。這些話,左餘歡都能倒背如流,之前聽到就煩躁。但是,現在已經很長時間沒聽到了,姐姐們不僅不念叨她,連看都不看她一眼了,她知道自己這段時間是不對,可是,可是,可是姐姐們是要放棄她了嗎?姐姐們是不是不要她了?
黑暗裡,左餘歡的眼淚不要錢似的汩汩而下,她把自己縮成一團躲進被子裡,她該怎麼辦啊?
哭着哭着,左餘歡不知不覺睡着了。夢裡面她又回到那個她出生的小漁村,她的腳踝被纏着鍊子,正在院子裡面洗着一大盆衣服。父母就在屋子裡面說話,父親說找了一個可以埋大錢的好去處給她,要把她賣到一家專門用于典當的青樓裡。她的親姐姐可是在淩霄宗的修士,作為親妹妹的她生下的孩子,更有可能會有靈根。
這些話,現實世界裡左餘歡的父母當着她的面說過,那時候左餘歡還小,很多話她聽在耳朵裡,卻根本不明白是什麼意思。現在她終于聽懂了,才知道父親給她選擇的未來,是怎樣可怕的魔窟。母親終于攔了下,她給出的理由是,現在她還小,賣出去也賺不到多少錢,不如再留幾年,他們繼續生孩子,她留在家裡還能繼續帶孩子做家務,等新的孩子能做事了,再把她賣出去不遲。
左餘歡對這對父母沒有任何的指望,她隻是呆呆的守在院子裡看向深黑的夜空。多年前的這個夜晚,她的姐姐從天而降,将她從這個極可怕的命運中解救出來,帶着她離開這裡。
左餘歡還記得姐姐溫暖的懷抱和炙熱的眼淚,姐姐對自己說,“從今天起,你的名字叫做左餘歡,我要你的餘生全是歡樂。”
可是夢境裡,姐姐沒有出現,她在院子裡從天黑等到天亮,等到父母的房門都打開了,那個是她父親的男人從屋裡走出來,握住她如蘆柴棒一般的胳膊對她說,“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以後你在那裡吃香的喝辣的咯。”
這是她這個父親這輩子第一次對她好好說話,可是左餘歡拼命掙紮,吓得要死。她對着天空大聲嘶吼着“姐姐,姐姐,姐姐快來救我啊。”
“姐姐?你哪有什麼姐姐?”父親獰笑着拖着她要帶她出門,看她的眼神完全不是看自己的親生孩子,而是在看一個商品,一個死物,“五妞,這就是你的命,你躲不掉的。”
“姐,姐我錯了,姐,救我,救我啊。”左餘歡拳打腳踢的掙紮着,但是她的力氣太小,她根本反抗不了大人的力氣,就這麼被人拖着要從院子裡帶走。
“姐,姐姐救我!”左餘歡哭喊着,可是夢境裡的天空碧空如洗,這次沒有人出現救贖她了,姐姐,真的不要她了嗎?
“姐姐救我!”左餘歡從噩夢中醒過來,眼前是她熟悉的淩霄宗寝室,她不在那個小漁村,也沒有人要将她拖出去賣掉。當年的深夜裡,在她堕入深淵的最後時刻,是她姐姐将她帶出來,帶來淩霄城,給了她新的名字和新的人生。姐姐對她不好嗎?那三個姐姐對她不好嗎?她是從什麼時候忘記的,她就隻記得姐姐們逼她學習,卻從來不記得,是這四個姐姐,和蘇家伯伯嬸嬸、哥哥姐姐們給了她一個真正的、溫暖的家。
她是從什麼時候忘記的呢?左餘歡問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問到天色隐隐發白,兩眼紅腫如桃,晨曦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左餘歡的身上,左餘歡從床上一躍而起,手忙腳亂穿上衣服,鞋子都來不及穿好就跑了出去。
一路不帶停的跑到姐姐們的寝室門口,以往連門都不敲,推門直入的左餘歡這次卻在門口停住腳步。她看着那扇關着的門,數次擡起手又數次放下,到現在,她忽然發現自己沒有之前的底氣了,沒辦法再理直氣壯的打開這扇門。這段時間姐姐們根本不理她,如果她推開門,姐姐們還會叫她歡歡嗎?這扇門還會再對她打開嗎?
左餘歡現在很害怕,很心虛,就這麼一扇普普通通一推就開的門,門後面是她的四個姐姐,可是她忽然就失去了勇氣,她很怕,很怕推開後姐姐們繼續對她視而不見,更怕這扇門她根本就推不開。學峰第一遍起床的鐘聲在此時想起,左餘歡這才注意到,姐姐們的寝室裡什麼聲音都沒有,平常這個時間姐姐們應該已經起身了,所以,此刻,她們都醒着?她們是不是知道她在外面?
左餘歡被巨大的恐懼壓制着,她腳步顫抖着後退了兩步,姐姐們是不是也在等她?等她推開門,還是等她自覺離開?
“歡歡,”周仁安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歡歡,跟我走吧,餓了嗎?我帶你吃飯去。”
左餘歡看看一邊的周仁安,又看向另一邊關着的房門,她在原地僵持着,一邊是一直伸着手在等待自己的人,一邊是冰冷的房門,左餘歡忽然意識到,她再一次站在命運的分界線上,這一次,姐姐們把選擇權和決定權徹底交給她,再沒有人會幹涉她做自己的決定了。
左餘歡的腳步往周仁安的方向移動幾步,又停了下來,再看向門的方向,又退回來一步。周仁安什麼都沒說,隻是站在那裡靜靜的看着她,笑容隻是更加的溫柔,眼神裡星星點點的光,僅僅因為自己的位置更偏向他就更加的明亮。而那扇門,和那扇門背後寂靜無聲的房間裡,姐姐們呢?姐姐們會這麼笑着再把自己接納了嗎?左餘歡忽然想起自己的成績,再有一門不及格她就要被退學,退學後她就不能留在姐姐們身邊,而周仁安早就對自己承諾,不管在哪裡,他都會留在自己身邊,離開淩霄宗也沒關系,想繼續修行,西域宗門都願意接收他們,不想修行他們就找一處喜歡的地方,以後男耕女織,他們會過上屬于他們的小日子。
這麼想着,左餘歡的腳步又往周仁安那裡靠近過去,從院門口到寝室門口就這麼幾步距離,她隻要伸出手就能握上周仁安的手,跟周仁安一起過上簡單平凡的小日子,不用再為考試煩惱,不用再為學習而備受壓力,不用再這麼累了。
左餘歡的手搭在了周仁安的手上,周仁安的手指緊緊扣在她的手腕上,就這麼拉上她,準備離開這個小院子。恍惚中,左餘歡忽然覺得,多年前的那隻手穿越了時光,穿越過空間,在自己離開小漁村十來年後再一次扣在自己的手腕上,要把自己拉入某個不再由自己掌控的命運。
和别人在一起的生活麼?
男耕女織的生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