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過年,幾個人都不是很愉快。
左汐汐愧疚于對妹妹的失約。
蘇忬嘴上不說,但是家人明明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見。
丁明萱快過年的時候,又收到她那個父親的家書,說要把她送給别人當妾室,除非她能給他多少多少靈石。丁明萱差點吐了,見過拿女兒的終生幸福要挾女兒的無恥之徒嗎?喏,就在這兒呢。她還沒出手,丁明庭就先出手了,他把自己這些年的成績單寄給伯伯,各科成績都在第一第二徘徊,這般亮眼的成績足以證明他的潛力。丁明庭隻在信中提了一句,“聽說父親要把妹妹送給别人做妾,侄兒甚為不安。不知侄兒需要多少靈石才能保下自己,保下循州丁氏的名聲?”
沒幾天,雙胞胎的父親重病卧床,醫師說這些年殚精竭慮、疲勞過度,這才昏迷不醒,需要卧床至少一年。但總體問題不大,多休息就行,家人不需要太擔心。
因為這最後一句話,丁氏家主特批,不需要其子女回來伺疾,好好完成自己的學業就是最好的孝道。人家家主兼親伯伯都這麼說了,别人自然再無異議。丁氏雙胞胎就此安心在淩霄宗讀書,時不時寫點信回家問候下家族父母就足以彰顯他們的孝心了。所以,丁家的這對雙胞胎很默契的隻在外面露出他們不愉快、憂心忡忡的神情就好。
其實丁明萱面對三個好朋友也不愉快,她想脫離家族的事,同寝室的三個小姑娘包括她哥都知道,家族其實也猜出大半,家族因為不重視女孩,所以對這件事隻要不撕破臉皮,不鬧的難看有損家族名譽也無所謂。但是丁明庭這次出手就不一樣了,丁明庭的這次行動擺明了他對妹妹的重視,有重視就意味着有弱點,一個也在隐約拒絕家族的,很有潛力的男嗣,為了能留住這個助力,家族是不介意用點手段的,丁明庭把自己的弱點暴露出來,也就給自己掏上了枷鎖。
雲安之的不愉快則是另一回事了。自從她拿到命定武器“來”後,她和命定武器的磨合就一直很不順。你見過練習的時候,時不時砸到自己頭,或者把自己絆倒,或者練習着練習着,長槍就被直接扔出去的修士嗎?
體修課的先生自她狀況百出後,人家班上體修課,一正教一助教,兩人即可。他們班至少四人,兩人專門負責盯着雲安之,不是擔心她把自己傷着了,他們更怕她那武器又飛出去把别人傷着了。
雲安之學着學着都快把自己學自閉了,這比跟蛇對決還難辦,她是不是就不是這塊料啊,話說“來”當初到底是怎麼看上她的,難道真的是因為當時就自己想要一把槍嗎?
這天晚上,雲安之做了一個夢。
夢裡面是一個人金戈鐵馬、蕩氣回腸的一生。生于武将世家,家族衆人皆入伍從軍,連結局都是一樣的,戰死沙場,馬革裹屍還。到了這人這一代,父親在與母親新婚兩天後就出征,結果戰死的時候母親剛診出孕育的家書還在半路上,至死他隻知道自己沒成為一個好丈夫,都不知道自己也沒辦法成為一個好父親。
在父親之後,四個叔叔、兩個小姑一個接一個披挂上陣。他們都承諾一定會回來,可是卻每一個都失約了。八歲那年,年邁的奶奶翻出舊損的銀甲拍拍灰,拿起家族裡人手一把的紅纓槍,慈祥的笑着,說要去給她的小孫女買糖回來吃。
奶奶說她不去戰場的啊,隻是去買糖的啊,可是又是一年過去了,奶奶到底是去哪裡買糖了,怎麼還不回來呢?
九歲的生辰剛過完,娘親也要走了,原本是文官家庭的嬌嬌女,和阿爹隻是在街頭擦肩而過時彼此看一眼,這一眼,娘親用了她一生的時間去回味。
娘親的一生其實很短暫,十五初相見,十七嫁衣穿。同年雁成單,唯有夢裡還。
奶奶、小姑都說,幸好有你,否則娘親那一年說不定都熬不過去了,有時候也會想,如果沒有她,外祖父外祖母是想接走女兒的,也許,說不定會有新的開始。
連小姑都走上戰場後,娘親這個文官家族的女兒放下紙筆,收起針線,開始學騎馬、禦長槍、讀兵書。奶奶的紅纓槍被送回來的時候,娘親也穿上她的銀甲,大踏步的走向門外。翻身上馬的身影,和叔叔、和小姑、和奶奶,也許也和未曾見過的父親的背影重疊在一起。她端着親手做好的長壽面沖出門的時候,她的母親已經轉身離開了,她隻看見母親的背影和她手中,父親在新婚那日送給她,作為家族成員皆有的那柄紅纓槍。新婚那日是母親十七歲的生辰,離開的那一日,是母親二十六歲的生辰。
十一歲那年,這個家族最後的後代,個子還沒有長槍高的孩子也手持長槍翻身上馬,沖向她們家族的宿命。在她離家的一年後,烽煙四起的戰場上,斷掉的紅纓槍杵在她的手裡。她的銀甲破碎,槍尖都斷掉了,在她身後,她的戰友、她的同袍都在大口喘息,他們剛剛打退敵人的一次進攻,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
這時候,地面的震動越來越明顯,前方有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她正想驅動身下的小紅馬,這時跟她同一天一起出生,陪她一起成長的小紅馬發出最後一聲啼血的嘶鳴後不甘的倒地,它斷掉的蹄子再也不能載着她一起前進了。
她沒有回頭,滾落在地的時候,頭盔也磕掉了,一頭散落下來的長發在列列狂風中飛舞。在她的正前方,一望無邊的鐵騎已踏碎一切的氣勢正向着他們的方向沖過來。在她身後,她的同袍們目中露出絕望的光,卻一個接一個站了起來,拔出他們的刀,走到她的身後。
“小将軍,我們戰吧。”一個又一個比她高、比她大的身影走到她身後,“小将軍,我們戰吧。”
她第一個沖了出去,在她身後,沒有一人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