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螢開車速度很快,卻很穩。
陶雪樹坐在後座,手裡握着雪利的手,依稀回想起多年前,他也曾這麼握着她的手,兩個人相對無言,仿佛要沉默到天荒地老。
那天是他們的最後一次對話,他牽着她的手,醞釀許久才說了那麼一句話。
“以後還會再有的。”
他說的是孩子。
他們相識四年,如今婚後不到半年就意外有了孩子,他以為雪利會選擇打掉,畢竟她還年輕,不必這麼早就把自己的人生綁在孩子身上。
但雪利卻很開心。懷孕不到一個月就開始給孩子想名字。
他能看出雪利不是在顧及他的感受假裝開心,而是發自内心的覺得高興。
既然她開心,那他就沒關系,即便他并沒有做好當父親的準備,他也可以一點一點從頭開始學,他會像愛雪利一樣愛孩子,他願意試着敞開心扉去迎接一個即将到來的新生命。
但有些時候,人生總是不盡人意,出乎意料。
他在雪利的産檢報告單發現了異樣。
他沒有告訴雪利,當初他十五歲考進大學,不到一年就退學的原因,其實就跟此時發現的異樣有關。
他的父親從事犯罪基因的研究工作,堅信人的性格由基因決定,通過分析一個人的基因就能從中預判這個人将來的行為模式,他的父親研究過很多犯罪者的基因,在這些基因裡發現了一組相似的數據,他把這命名為“犯罪基因”,這種基因在母體時就可以檢測出來。
當年父親的研究并未掀起多少波瀾,但父親犯下的案子,卻成了當時的頭版頭條。
他的父親,親手殺死了他的母親。
因為母親也被查出了犯罪基因。
他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人在學校,那一天,鋪天蓋地的報道壓得他喘不過氣,他跑出學校,沖進家門,被警察攔在了家門外,因此沒能見到父親最後一面。
因為父親殺死母親之後,也殺了自己。
當時他不知道,是後來收拾雙親遺物時,在裡面發現了另一份檢測報告,數據顯示,父親也有犯罪基因。
也是這時他才明白,基因的力量有多強大。
十五歲的陶雪樹害怕自己有天也會變成父親那樣,所以毅然決然選擇退學,到山中隐居,一住就是十年。
如果不是機緣巧合下遇到了雪利,他原打算就此孤獨終生的,現在他有了妻子,有了自己的家,還有了未出世的孩子。
他莫名想起了兩年前見過的那個中年男人,那個奇怪的男人。
在他家的院子裡,坦然自若的看着他們,他很快注意到男人看的其實是雪利,心頭頓時湧上一股不好的預感。
他在男人挑釁的目光中沖了出去,從對方口中得知了雪利的真實身份,他并不意外雪利是一名職業殺手,因為他們的相遇本就非比尋常。
男人似乎很意外他并不驚訝這件事,沉默許久才說:“不如這樣吧,如果雪利将來有了孩子,你把孩子給我,我保你們從今往後,平安幸福。”
他拒絕了,說他們将來不會有孩子。
男人笑了笑,問為什麼。
他說:“你不是很清楚我是什麼人嗎?那你應該也知道,我絕不會讓我的基因延續下去。”
“基因有罪論,我聽過,這是你父親一生都在研究的課題,我隻是沒想到,原來你跟他一樣,也信這套。”
時至今日,那個奇怪的男人沒再出現。
他不希望從前的噩夢再度上演,于是他瞞着雪利,驗了孩子的基因數據。
他不想賭,他希望眼前美好的生活就這麼一直維持下去,他讓雪利打掉孩子,說他們以後還會再有。
說這話時,他小心翼翼牽着雪利的手,認真而嚴肅地看着她,他沒有說真話,因為他覺得不論什麼原因,對雪利來說都隻是打掉孩子的借口而已。
所以當雪利問他為什麼時,他隻是沉默。
雪利把手從他掌心裡抽出來,低頭摸着肚子,好像在感受什麼,很久之後,她擡起頭,同他四目相對,一樣的認真嚴肅。
她說:“不會再有了。”
他從她泛紅的眼眶裡看出了她的決絕,心裡清楚知道,她不是在說氣話,而是在告訴他一個決定。
陶雪樹孤獨慣了,能擁有一個雪利,他覺得夠了。
于是他點了點頭,淡淡一笑:“也好。”
彼時他尚且不知,他的一句“也好”,徹底讓雪利對他失望。
那天過後,雪利再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對于他的話,也是充耳不聞,他以為她在氣他不要孩子,其實她是在暗中謀劃着如何脫身。
約莫是在半月後的清晨,警察沖進房間,叫醒了睡夢中的他。
說他殺了自己懷有身孕的妻子。
最初他并未想到誣陷他的兇手會是雪利,以為隻是警察抓錯了人,直到他發現人證物證俱全,這才回過神來,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案子裡的死者,警方以為的妻子,其實是幾個月前他在山裡救過的女人。
那是個懷孕後被抛棄的女人,一時想不開打算跳河自殺,以為這樣就能讓孩子父親悔不當初,他把這件事告訴了雪利,之後他們一起把人帶回了家裡。
住了幾天,女人心情有所好轉,某天早上不辭而别,他沒多想,但此時此刻,看到那些爛肉碎屑,他想到了最近這段時間一直沉默的雪利。
他在審訊室裡吐了個天昏地暗,渾身發抖的時候,心裡卻在慶幸:還好,死的不是她。
案子被爆出來之後,他的過往種種都重新擺在了世人面前,他母親的慘死,父親的案子,天才隕落,避世多年,他整個人生所經曆的一切,不論好壞,通通被翻了一遍又一遍。
他不在乎别人怎麼看,他隻在乎雪利是不是也身在其中,靜靜看着他變成一個人人喊打的殺人犯。
他想,如果這就是雪利希望的結果,那他就盡最後的努力,替她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