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一罐,花了她今日一半的薪水。
“陳笙。”
她小聲喚他。
陳笙身體輕輕一顫。
季清夏卻沒注意到,隻是将手上的藥膏打開遞給他看:“大夫說這藥膏可以治外傷的,我給你塗些?”
塗……塗藥?
季清夏已然用手指沾了一小塊藥膏伸向他,陳笙緊張的閉上了眼睛。
“唔……”
藥膏先塗在了他額角尚未愈合的傷口上。
陳笙悶哼一聲,緩緩睜開了眼睛。
昏暗的油燈下,他隐約看到季清夏擔心的表情。
“很疼嗎?是不是感染了……”
雖然回到家陳笙就提水到廚房角落裡沖了身上的汗水和髒污,但畢竟那道傷一直沒處理,而且剛剛手指觸上去時傷口也是微微發熱的。
這個世界可沒有抗生素……萬一真感染了就是大事。
還有陳笙衣衫這樣單薄,又連着兩日搬貨時汗水浸透了衣衫,若感染了風寒發熱也是大事……
季清夏有些擔心的詢問:“有沒有覺得頭暈乏力?冷不冷?”
陳笙微微搖頭。
他知道季清夏在擔心什麼。但季清夏不知道的是,從小到大,他是不配生病的,就連腿上那道傷都……
陳笙不說話,季清夏于是湊的更近來觀察他額角的傷口,近到兩人能清楚聽到彼此的呼吸。
“不,不疼,也不冷。”陳笙磕磕絆絆的開口,身體已經完全僵住了。
“那就好……”
季清夏呼出一口氣,目光向下,落在陳笙頸邊那一大片紅腫破皮上。
這是在碼頭搬貨時留的傷。
那麻袋粗糙,她和陳笙都是沒幹過這種活的。今天下午她隻是搬了十幾趟貨物肩膀就磨紅了一大片,何況是整整搬運了兩天的陳笙。
伸手輕觸他頸間的紅腫,陳笙倒吸一口冷氣。
“我給你看看傷,肩膀上的,你自己不好上藥,行嗎?”
為了不吵到阿荠睡覺,季清夏的聲音極淺,兩人離的又近,氣息幾乎順着陳笙的耳朵鑽進去,他半個身子都有些不聽使喚。
“放心,我隻看看肩膀上的傷,其他的給你自己處理好不好?”
陳笙顫抖着回答:“好……”
季清夏緩緩解開了他的衣領。
輕輕剝開衣物,露出了紅腫不堪的肩頭和小半個胸口。
第一次這樣近的看一個男人的身體,季清夏卻生不出半分旖旎心思。
他瘦的幾乎隻剩下一把骨頭,肩膀磨破皮的地方沖洗後還在往外滲血。
這樣的傷,難為他還一直不聲不響,行動自如。
不過想想也是,對陳笙而言……長達半年的虐待中,這樣的傷大概也算不得什麼了。
季清夏心裡隻剩下一片酸疼。
盡可能輕的将藥膏塗在他肩上,指尖一寸寸撫過那些紅腫。
隻要陳笙呼吸稍有停頓,她便立刻停下來問他是不是疼的厲害,是不是自己下手太重了些。
陳笙突然轉過頭去。
“陳笙?”
季清夏不知道他怎麼了。
陳笙的大半張臉都隐沒在油燈照不到的黑暗中,季清夏看不到他的表情。
片刻之後,那唯一被照亮的下巴,隐隐劃過一道水痕。
季清夏愣住了。
陳笙哭了?
他是那樣堅強的一個人。被虐待,被誤解,被所有人指着脊梁骨辱罵,他都不曾退縮過半分。
他可以為了養活阿荠跑到村中女子都要結伴而行的山上去挖野菜,可以走幾十裡的路去全是女人的碼頭上搬貨。在季清夏看來,陳笙實在是個再有勇氣不過的人。
可這會兒……他怎麼哭了?
季清夏收了手裡的藥罐放在一邊,低頭去看他的表情。
“陳笙,怎麼了?”
“……沒。”他聲音啞的不像樣子,顯然在極力壓抑着抽泣。
那聲音啞的熟悉。
原來回來的路上,他趴在她的背上那會兒也是在偷偷的哭。
季清夏心裡酸軟的不成樣子,忍不住把人攬進自己懷裡。
陳笙身體僵硬了一下,而後便是更明顯了些的抽泣聲。
“傷是不是很疼?”
陳笙在她懷裡搖了搖頭。
“那是怕我麼?”
陳笙猶豫了一下,依然搖頭。
季清夏失笑:“真的不怕我是什麼吃人的精怪?”
陳笙的聲音悶悶的:“你說過,你是人。”
季清夏又開始覺得他可愛。
“嗯。”季清夏又想了想,終于得到了答案。
“那就是……委屈了。”
懷裡的人突然不動了,隻是肩膀顫抖的更加厲害。
果然是委屈了。
季清夏輕撫他消瘦的脊背,一下接着一下。
“對不起,陳笙。”
為之前那人做過的,一切傷害過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