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的季清夏還在抄書。
她記憶力極強,若說背書,大概不到半個時辰就能背出一本,可抄書……
别說是用毛筆,就算是現代常用的鋼筆,季清夏也許久沒一次性寫過這麼多字了。
她身上沒有銀錢,自然沒法吃午飯,就這麼基本不間斷的抄了一整天,強忍着手腕的酸痛,也隻抄了小半卷春秋。
雖然這個速度在整個書肆中已然算得上是極快的,但這小半卷書,隻換了不到一兩銀錢。
崇文閣抄書的價格都是按字數定好的,每一百字可得五十文錢。
賺錢難啊。
她不知道的是,這個世界會讀書寫字已然是普通人家不敢想的事,普通農戶一年收入不過七八兩銀錢,她能靠抄書一天賺得一兩,已經是讓常人眼紅的本事了。
與周老闆約定了明日還來抄書,季清夏起身準備去草市找季鐵花。
這會兒已經過了申時,不知道季鐵花是不是還在草市上。
揉着酸痛的手腕出了門,誰知還沒走到草市,身邊突然多了不少人朝碼頭趕去,季清夏留意了一下,聽到了他們隐約傳出的對話。
“聽說了嗎?碼頭竟然有個男人在搬貨。”
“真的?搬貨這活哪是男人能幹的?!”
“就是說啊,所以你沒看這麼多人都跑去圍觀了嗎?據說那男人還是個瘸子。”
“那肯定是吃不起飯了吧……不然别說是幹活了,就是混在這麼多女人中間,也算壞了名聲了,以後可怎麼嫁人喲……”
“說是已經成親了呢,就在程老闆那個碼頭,咱們快去,一會兒說不準就被欺負走了,以後再也不來,就沒有熱鬧可看了。”
已經成親的瘸子……
季清夏心裡突然生出一個荒謬的猜想。
陳笙昨日回家的時候沒采到任何野菜。
他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浸透了。
還有比平日裡更加跛的腳,和吃飯時一直在微微顫抖的手……
難不成他昨日便是到碼頭搬貨來了?!
季清夏立刻換了方向,跟着其他人一起往碼頭趕去。
别是陳笙,不能是陳笙,她今早離開的時候陳笙明明還在卧房休息。
季清夏心中更加忐忑,于是加快了腳步,沒一會兒便趕到了碼頭。
吵吵嚷嚷的碼頭圍了不少人,都是來看稀奇的。
畢竟就算是鄉下小民,沒有城裡大戶公子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規矩,也沒聽說過有哪家的男人跑來這種地方,混在一群糙娘們中間跟着搬貨的。
也不知是誰家的夫郎,竟然做出這樣丢人現眼的事來。
季清夏焦急的踮起腳向堆了貨物的碼頭張望,隔着圍觀的人群,終于看到了那個扛着麻袋艱難行走的男人。
這樣冷的天氣,周圍女人們都穿着棉袍,隻有男人一身破舊不堪的單衣。那身單衣也被汗浸透了,濕哒哒的挂在身上,更顯得身體瘦削的不成樣子。男人咬牙搬着貨物前進,由于跛腳,速度比旁邊的女人們慢了不止一倍,偶爾還會被人惡劣的故意沖撞,那些人撞了他還嘻嘻哈哈的嘲笑,連帶着圍觀的衆人都跟着哄笑成一片。
男人沒法做出任何反抗,隻能艱難的站穩身子繼續。
他額頭上那道傷已經被汗水浸的發白了,露出的半截手臂上沾了髒污的泥土,還夾雜着原本的青紫傷痕。
看起來實在是……狼狽不堪。
正是她的夫郎,陳笙。
季清夏心裡酸疼的厲害,撥開人群朝陳笙走去。
正巧聽到一個搬貨女人的調笑。
“沒想到你今天還敢來,怎麼,是想姐姐們了?我說你何必這麼辛苦,不如在這兒随便找個娘們改嫁了算了。”
“别别别,這話讓我男人聽着還得了?”旁邊立刻有人搭茬。
“就是啊老孫,怕是你自己看上這個醜瘸子了吧?”
“去你個狗娘養的!老娘是嫌他動作慢慢吞吞的在這兒礙眼,瘸了腿還能被程老闆招來做事,還不知道是怎麼伺候的程老闆滿意,才被放進來跟咱們摻和!”
“拉倒吧,程老闆家大業大的,能看上這麼個醜瘸子?這樣的男人送我我都不要!”
陳笙一直對這些污言穢語沒什麼反應,似乎已經聽慣了,直到人群中發出一小陣騷動,不知是誰喊了句:“這不是季秀才嗎?”
陳笙突然滞住了腳步,不可置信的看向正朝他走過來的女子。
“妻主……”
他失神呢喃。
“妻主?你還真成親了啊?誰家娘們眼瞎娶了你?”那孫姓女子一邊說一邊往旁邊打量,就看到人群中走出個身着青色長衫的年輕女子。
女子的樣貌比一般女性陰柔了些,但一身氣度卻無法忽視,僅僅是面無表情的走過來,就讓她不自覺的聲音越來越低,連帶着周圍那一圈調笑的人也都跟着噤了聲。
所有人心裡都想着,完了,這瘸子怕是今日就要被他妻主打死在這裡了。
陳笙也是這麼想的。
他本就強撐着一股力氣扛着肩上的麻袋,如今心裡一慌,手上也失了力氣,眼看着麻袋就要帶着他一同摔倒。
季清夏趕緊上前一步扶住了搖搖欲墜的麻袋。
好重。
還好昨夜在系統中學習過後,原身這副廢物身體比之前好了不少,不然季清夏怕是真接不住這麼重的麻袋。
季清夏心裡暗自慶幸,手上加了些力氣,将麻袋安穩放在地上,而後看向面色慘白的陳笙。
沒有憤怒,也沒有毆打。
季清夏一雙黝黑的眸子定在陳笙額角越發嚴重的傷處,陳笙愣愣的看着她,讀不懂她眼中翻滾的情緒,理智覺得季清夏不會放過自己,隻能遵從着本能向她求饒。
“妻主,我,我錯了,饒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