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鼓足勇氣脫口而出的問詢,在反複思考措辭的猶抉中,及時被回應。
這反而讓燕奚不知如何開口 。
她旋即轉了話鋒,磕磕巴巴地說出了黃昏所見之景。
當時她就在想,黃昏道,落葉風,暮陽的暖擋不了晚風寒。
她靜靜站在巷子盡頭,看霞光染透半邊天,葉将離和燕聽雪早早守在門前,一臉擔憂地迎着燕聽侯下車。
而燕旆旌下車的第一個動作,是立馬脫了身上的外衣,披在了燕聽雪的身上,嘴裡立馬絮絮叨叨地說起了話。
她不想聽的,可聲音還是順着晚歸的風,吹到了她的耳朵裡。
她聽見燕旆旌說,“你們怎麼都守在在風口。尤其是聽雪,這幾日你突生頭疾,合該好好待在閨房修養,怎麼這般不聽爹爹的話,害我們又生擔憂。”
她聽見燕聽雪連忙解釋,聲音染上羞澀,“爹爹,其實我也沒回來多久。”
聞言燕旆旌看了眼葉将離,立即便懂了,說話也揶揄了起來,“又去照看世子啦,女兒真是長大了,女大不中留啊。”
“爹爹,殿下那是為我所傷,我理應照料。”燕聽雪立馬嬌羞頂了一嘴。
燕旆旌呵呵笑着,不置可否,“殿下說小奚兒醒了,我們能瞧她了。”
燕聽雪聞言神色一亮,“那我現在便收拾收拾,去瞧瞧妹妹。”
燕旆旌當即擺了擺手反駁,“算了,今日已晚,你妹妹剛醒,血氣虛弱,我們還是别叨擾了。今日聽雪又是去照顧世子殿下,又守着門吹了好長時間的風,最近還有時不時就犯的頭疾,不若聽雪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先去瞧瞧你妹妹,同我們說一聲,我們再去。”
燕奚從沒見過燕聽雪這般的神态氣色,和一些不遵循規矩的言語舉止。
也從沒見過燕旆旌和葉将離那般柔和寵溺的神色,和對女兒周身事務的了如指掌。
他們在她面前,隻有局促不安,愧疚不已,手足無措到,忘記了正常父母是對待自己的孩子的。
藏在巷子口,她聽得、看得一清二楚。
他堅決又果斷地說,他們不去,聽雪為先。
緩緩叙來、習焉不察的聲音,傳入腦海,與夢裡的聲音一步步重合。
回門時的道歉和指責,禮儀規矩的恨鐵不成鋼,以及生死一線時,未傾得的一顧。
被推開的是“她”,被抓住的是燕聽雪。
在夢裡,寒山獲救的那半月,她随着她的思緒,從遺失之地追憶至今。
她感受到了她在邊陲小鎮受人歧視時,挺胸咬回去轉身雙目蓄滿失落的神思。
她感受到了她在得知消息被護着往京路上的期待。
她感受到了她在家第三日開始,期待被澆滅時的失望。
她感受到了她次次試探期待升起又落空的自頹。
她感受到了她寒山刺殺無人顧的深深絕望。
她感受到了她如今曆經餘生般的歎然自嘲。
原來,不管“她”是“好的”還是“壞的”,他們都不是第一個放在心上在意的。
人的心就那般大,先裝進去的人,總歸是要比後塞|進來的感情長久。
燕奚一直都是知道,從沒盼過什麼。
可經此一夢,她有些分不清了。
她分不清夢裡的苦澀,綿延到了現實裡。
她替她自嘲地想了想,你瞧,再來一次,就算“你”符合他們的期待,結果也沒有什麼不同。
“我予我父母,算什麼?”她問。
是慚愧,是虧欠,是那場險些兵敗的戰役的共同見證者,是自我感動無所傾注飄渺如絲的愛。
是問句,她卻沒有等韓蕲去回答,而是接着輕飄飄地歎了一聲:
“韓蕲,我好痛啊。”
語罷,她不再言語。
“睡罷。”韓蕲道,他的聲音沉沉緩緩,給人安心的力量,“我陪着你。”
燕奚沒有回應。
時間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隻是幾個瞬息。
隻有滴落的更漏聲,昭着肅肅寒夜,萬物已息。
拍被的手停了好久,燕奚試探地喊了一聲:“韓蕲?”
沒有人應答。
燕奚又喚了一聲。
依舊如是。
燕奚這才敢輕輕地舒了口氣,摸了摸自己的臉,上面的淚痕已然冰涼,縱使擦拭,也劃不掉一絲它發生過的痕迹。
燕奚試着将自己的另一隻手從韓蕲手中抽出來,奈何對方握實了,以她之力根本拽不出來。
燕奚歎息了一聲,看來明日要頂着腫泡眼皺巴臉見人了。
她感受着他近距離的鼻息,伸手去摸他的眉眼,輕輕歎息一聲:
“韓蕲。”
“其實剛剛我想說,我也看不清,你與我,到底是因為糾葛的命運,還是你堅定選擇了我。”
她鼻頭一酸,聲音也随之略微顫抖:“在這早有結局的故事裡,我居然,有了動搖之心。”
又過了很久,久到燕奚的鼻息聲漸起,已然進入沉睡。
那隻握着燕奚手的手,手指輕輕彈跳一下,又落回原位,将她的手包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