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好。”畢之若道。
他撐傘随着韓蕲的步子往前行。可韓蕲的步子越來越緩,似乎在等着人。
畢之若自然知道他在等誰,隻是有點疑惑:就燕奚那被吓到的樣子,當真會追上殿下嗎?
然下一刻,燕奚便給了他答案。
她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氣,疾走幾步追上韓蕲,聲音細如蚊蠅:“殿下。”
韓蕲聞聲頓步,“何事?”
“殿下,我是誰?”燕奚咬唇問道。
韓蕲側身,低垂着眸,俯視着她:“還能是誰。燕大小姐,你以為自己是誰?”
他的眼黑圓潤烏黑,堪堪占了半隻眼睛,燕奚往裡瞧,隻覺得被吸進這深不見底的黑洞,全身上下被探視個遍。
燕奚頭皮發麻,不确定他是隔得太遠沒有聽見,還是故意裝不知道存了戲弄她之心。
她捏緊手心裡的汗,努力揚起笑容:“我方才看殿下眼睛,以為殿下透過我在看其他人。現在看來,原是我想錯了,還望殿下恕罪。”
韓蕲聞言卻是一笑,淡淡掃了頓住步子的孫策泱一眼:“此話,你不該同孫小将軍言說嗎?”
“論紅袖添香,羅裙更替,孫小将軍,可比本王有話語權。”
下一刻,他竟是靠近低首,離燕奚僅毫厘之距。他的肩不甚寬大,但身披鶴氅,身量挺拔,一個側身,便将燕奚與孫策泱阻隔開來。
他說:“燕姑娘不如想想,自己是孫小将軍的第幾位。”
孫策泱整個人停在原地。
被遮擋了視線,孫策泱不知韓蕲同燕奚說了什麼,甚至不知燕奚聽完那些話是何神色。
可他心中竟沒有很急切地想上前去解釋。
原本高懸道中天的紅日不知何時被流動的浮雲遮掩了起來,光芒收斂,熱意一時降了下來。從道口漸次吹來陣陣的風,舒緩的,帶着涼意。
韓蕲沒有束頭冠,及腰墨發柔軟輕盈,被一支很長的玉簪挽至腦後。風過,鶴氅上的毛羽微微晃動,鬓邊垂下單薄的發絲次第飛揚,又緩緩落下。
身前的女子并不能被看見,隻是偶爾,有些被風吹過來的青絲,糾纏到了鶴氅之上。
如是靜好,如是安然。
孫策泱突然輕輕一笑。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他竟是糊塗,也能相信燕奚的話。
他朝後退了一步。
燕奚撇嘴:“我們是朋友,朋友哪裡分位次。”
她錯開步子,繞開這尊大石,往他身後一望,目光變為錯愕,欲張的嘴又合上了。
身後街道,四散的人流來來往往,小販叫賣此起彼伏,獨尋不到那豔豔紅衣的蹤迹。
韓蕲轉頭稍看了一眼,唇邊帶笑:“這是躲着你,不想給你答案呢,第數不清位次的紅袖。”
燕奚稍稍瞪了他一眼:“我是燕聽雪,不是紅袖。”
她行禮道:“聽雪今日突然有事,畫作改日再去拿吧。”
韓蕲冷淡瞧着她:“什麼朋友需要你去追?”
“燕聽雪。“他喚着她名字的聲音肅冷淩冽,漆黑的眼瞳裡看不到一絲感情。他刻意加重字眼,語調沉沉:“你不是說,你喜歡我嗎。”
燕奚心中大駭,那種驚恐的感覺又迅速爬上脊背,她不敢擡眼去看韓蕲的神色,去斷之前的正誤。
她忙道:“是聽雪方才想起有一件要孫小将軍交托于榮嬌的物件忘記交遞了,這才想去追孫小将軍。”
她悄悄深吸了一口氣,迫使自己繼續說下去:“聽雪于殿下,是愛慕之情;于孫小将軍,是朋友之誼。千真萬确,不敢欺騙。”
“既如此,今夜吾正好要訪将軍府,你可将物件交托與吾,吾可幫你代為轉交。”韓蕲冷冷淡淡瞧着她,唇邊卻已勾起笑。
似乎是想瞧一瞧,她到底還有什麼說辭。
燕奚将全身摸了一邊,唯摸到一張貼身的香帕。貼身之物,祁蘭向來會繡上她的名字。燕奚手一頓,遲遲不敢拿出來。
她擡眼想繼續同韓蕲做些争辯,可目光跌進他那雙似笑非笑的深色眸子裡,後背又爬上那種被看穿罷的恐慌,立即将那方錦帕拿出來,強撐着笑:“是我妹妹近日與榮嬌交好,送這錦帕,意下想跟榮嬌做個手帕交。今日正好遇到孫小将軍,原是想讓他做個中間人交托的,沒想到竟是忘了。”
“既然殿下願幫我移交,那便多謝殿下了。”她将手帕遞呈過去。
韓蕲落了一會兒,這才從她手中拿起。他摩挲着碧色錦帕上的字,語尾帶笑:“奚?”
“妹妹是名奚,不知……殿下何意?”燕奚有點摸不準韓蕲的意思。
韓蕲盯着她,唇角微彎:“無他。吾隻是想到,奚,是囹圄之意。”
可得此名的人,卻毫無禮法,不拘規矩,倒是自由得很。
聞言燕奚也是一怔,眼底稍稍有些傷神。
她本來,是叫燕小溪的。
無拘無束,自在天真。
她言:“一個名字罷了,如何能困住自由獨立的靈魂。”
韓蕲這回真是笑了,盯着她的眉眼也鋒芒漸消:“你說得對。”
他捏着那方錦帕,語氣平淡:“你耽誤吾太多時間了。”
聞此,畢之若忙道:“燕姑娘,殿下還有會試的事要忙,畫作改日再拿罷。”
燕奚望着韓蕲,嘴幾回欲張,又幾道合上,千言萬句終是化為一言:“好。”
“聽雪,恭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