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黑的比往常要早一些。
六點半,城市綻放在霓虹燈下。
程曉瑤從陶陽山回到她爸開的私家菜館,店裡隻有零星幾個客人,收銀台處,時不時就有網上訂餐的提示聲響起。網絡時代,哪怕是餐飲行業,生意也不好做,程家在三年前與時俱進,加入了外賣定餐這一塊。
程曉瑤收起雨傘,把傘擱進店門前的桶裡,跺了跺馬丁靴上的水,踏進了館子。
收銀台處,一個燙着粟色卷發的中年女人,正在忙着打單。女人身材豐潤,穿着一件淺藍色的呢絨外套,歲月在她臉龐上留下了痕迹,卻也為她增添了幾分這個年紀獨有的韻味。
“媽,我回來了。”程曉瑤越過玻璃門,喊了一聲收銀台處的人。
忙着打單的呂素芬聽到喊聲,丢下手裡的活,忙不疊從收銀台裡轉出來。
她拍了拍程曉瑤羽絨服上的水漬:“下雨天,回來多不方便,你想吃什麼,喊你哥去你那兒給你煮就是了,反正他一天到晚打遊戲,啥也不幹。”
“我跟别人合租,不方便,還是回來吃着香。”
程曉瑤淺淺一笑,避開她媽關切的眼睛,盡量恢複以前和媽媽相處的模式,連說話都輕柔了幾分:“哥呢,他的酸蘿蔔鴨湯炖好了沒?”
呂素芬:“在廚房,應該快好了。”
“我去廚房看看。”程曉瑤不敢和她媽多說話,擔心她看出什麼。
呂素芬瞅着匆匆去廚房的閨女,眉心夾起了個‘川’字。
先前大兒子給她提過一嘴,說聊天的時候,閨女情緒有些不對,可能是出什麼事了。
兒子怕是猜對了。
等會兒吃飯,她得好好問問。
工作上的事,家裡幫不上啥忙,可真要被人欺負了,那老程家也不是沒人……
這世上,母親是最了解自己孩子的人,程曉瑤不想讓父母擔心,卻不想一個照面,她媽就看出了她的不同。
陷入時間循環後,程曉瑤氣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以前她性格溫和,面相柔暖,眼睛澄澈純粹,連說話聲音都嬌嬌懦懦,聽着讓人倍感舒服。
可現在……
哪怕她再怎麼僞裝,也沒辦法将自己變回以前的那個她。
現在的她,眸裡裝得最多的是冷漠。
五官随着性格變化,臉還是那張臉,卻多了幾分攻擊性。
程曉瑤照過鏡子。
她知道自己的變化。
有段時間,她一身戾氣,眼底布面滿了陰鸷,與人一對視,就會讓人害怕。
最嚴重的時候,她從陶陽山下來,連網約司機都不敢讓她上車。
她對着鏡子照了足足三十多天,才學會用冷漠掩飾戾氣。
在呂素芬的眼裡,她隻三四天沒見閨女,可在程曉瑤這兒,她卻已經有一千多個日子沒有見過她了。
因為她不敢回家。
她不知道怎麼面對父母的關心。
曾經,她告訴過他們,她身上發生了什麼。
可是沒用。
淩晨一過,一切都會回到原點,他們不記得她回過家。
不記得他們拿着菜刀,把她圍在中央,防範着四周。也不記得淩晨時分,他們抱着怪物的腿,讓她快跑的絕望尖叫。
他們什麼都不記得。
也就是那次之後,程曉瑤減少了回家次數,隻有實在熬不下去了,才會回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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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裡,油煙機嗡嗡作響,程曉彬坐在凳子上,一邊打着遊戲,一邊守着鍋裡炖的湯。
程曉瑤喊了一聲哥,他擡頭看了眼,又繼續玩遊戲:“怎麼回來這麼早,今天提前下班了?”
這是一個連煮飯都抱着手機玩的網瘾少年。
程曉瑤沒回答,走到他身邊,垂頭靜靜看他玩遊戲。
“幫我打一把,我先弄菜。”
片刻後,程曉彬清完兵線,把手機塞給程曉瑤,自己則撈起圍裙挂到脖子上,準備炒菜。
程曉瑤依舊沒吱聲,接過手機,幫他打起了遊戲。
廚房裡,拍蒜的聲音啪啪響,程曉彬瞥了眼安安靜靜的小妹,眼裡浮起了疑惑。
“你今天怎麼了,一聲不吭的,是不是公司有人欺負你了?”久聽不到妹妹的聲音,程曉彬蹙了蹙眉,問。
“沒有,上午和前輩去跑了個新聞。有個兩歲的小女孩,父母離婚,把她送回了農村奶奶家,那奶奶重男輕女,沒養兩天,就把孩子遺棄在了醫院門口。”
這是程曉瑤找的借口。
也隻有這個借口,能短暫掩飾她身上的變化。
程曉瑤身世有些複雜,她并不是程家的親閨女,而是二十四年前,她媽在公交車站的垃圾桶裡撿回來的棄嬰。
她媽說,撿到她的那天,天空下着鵝毛大雪,她臍帶血還沒有幹,身上隻裹了張薄薄的毛巾。大冬天,她凍得全身青紫,要不是她媽撿得及時,又可憐她是條命,把她送去醫院搶救了一下,她怕早就死在那天了。
程曉瑤找的這個借口,再帶入她的身世,很能讓人多想。
果不其然,她話剛落,呂素芬憤慨的聲音就在廚房門邊響了起來:“生而不養,不配為父母。”
她闆着臉,斜睨着程曉瑤,“别人的事,你不高興個什麼?你又不是沒人要,喪臉給誰看。”
呂素芬心裡來氣。
閨女心思太敏感了。
見着個和她差不多身世的,心裡就不舒坦。
日子都是往前看,哪有揪着不放,為難自己的。
“曉彬,少弄兩個菜。我看她就是嘴饞,想吃好吃的。”呂素芬嘴上說着氣話,心裡卻想着,要怎麼把閨女多愁善感的性子給扭過來。
程曉彬拿着鍋鏟,撞了撞程曉瑤:“完了,媽生氣了。”
“我去哄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