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遲是永誠侯夫人,又是鐘太醫的女兒,如今有着身孕,宮裡各位娘娘和皇子妃們時常賞賜,這原本也是稀松平常之事。
自從秋遲有孕,他便格外小心,送來的東西都會親自查看。太子妃的東西也不例外。
那都是些尋常的賞賜,除了一個普通的盒子。它跟裝着人參靈芝的盒子放在一起,陸重明自然都要打開看看的。
盒子裡裝着一株草藥,幾片略圓的葉子上有一些尖頭的小圓果子。看起來普普通通,他并不認識。
陸重明收起這個盒子,沒有給秋遲和嶽父看,而是命人悄悄去附近的城鎮找了醫師辨認。
醫師辨認後說這是産自西域的阿月渾子,有溫腎暖脾之功效,在民間十分罕見。
阿月渾子并不是靈芝仙草那一類常見的用于賞賜或者送禮的補藥,太子妃賜下這個不得不令陸重明多想。即便拿秋遲本是杏林世家出身送一些罕見的草藥也不奇怪這樣的理由,也并不能打消他的疑慮。
于是,在楊微月上門來看望秋遲時,陸重明悄悄問了她。
楊微月告訴他,當年鐘家是因為廢太子一事而離京,先帝斥責鐘家沒有醫治好廢太子,反緻其病情加重,乃至病逝。
“其實師兄剛開始看護先太子病體時,先太子病情是有所好轉的。他本不是不治之症,隻是郁結于心,治起來有些麻煩罷了。”楊微月拿着那株阿月渾子陷入回憶。
“雖然先太子病症不能外傳,不過師兄倒是常與我們幾個斟酌用藥。大多數情形我雖記不清,但這株草藥我是記得的。”
廢太子心緒不安,飲食無味。鐘太醫為了讓他多進食,會在方子裡添上開胃益脾之物。這味阿月渾子便是其中之一。
“那日先太子喝下藥後,沒多久身上便起了紅疹。好在紅疹并不多,過了一兩個時辰便消了,并無大礙。但先帝在先太子逝後拿着太醫院的記錄翻出這一條治了師兄的罪。”
陸重明問道:“是阿月渾子讓先太子起了紅疹?”
楊微月點點頭,“後來我們才知道。阿月渾子因人而異,有人食之無事,有人食之卻起疹。可是,先太子此前曾食過此藥,并無異樣,就那次起了紅疹。”
“這是為何?”陸重明猶豫問道,“可是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腳?”
楊微月搖搖頭道:“方子和藥湯都沒有問題。應當是那時先太子在病中,身體本就不如從前,對藥物的反應也不一樣。此事對于師兄對于我等都是教訓。”
印證了心中的猜想後,陸重明心情愈發凝重。
太子妃自然不會懂得這等秘事,這自然是太子的意思。這是太子在敲打他?
陸重明又忍不住往深了想。當年太子尚小,如何得知這些細節。即便知道了,可鐘家的事連當今陛下都不翻查了,區區一株阿月渾子又能做什麼?
放在以前,陸重明自然不會對這等小事上心,也懶得猜度皇子間的心思。現在大約是閑下來了,竟然讓一株阿月渾子亂了心神。
他苦笑一聲,搖搖頭無可奈何。
忽聞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陸重明朝門口望去,卻見四皇子祈珃負手立在那裡。
他立即起身朝祈珃行禮,“未知四殿下來臨,微臣有失遠迎,還望殿下恕罪。”
祈珃朝他擺擺手,緩步走進來,“是我不讓他們通傳的,怕擾了侯爺事務。”
陸重明拱手道:“微臣不敢當。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祈珃随意走走看看,此處乃整理卷宗之處,此次出使越國的資料都堆在這裡。“我來随意看看罷了。”
他見陸重明沉默不語看着他,又解釋道,“陸侯莫要見怪。你知我外祖父乃皇商,做天下生意。我來此處,不過想與陸侯了解下如今的越國。不知江南風土如何?”
陸重明命人為祈珃奉了茶,又請他坐上座。“四殿下相詢,微臣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惜我不懂商道,不知該從何說起。”
祈珃笑道,“陸侯随意講講便是。前日我去看望五弟,那頑皮猴兒倒是說了許多民間之事。聽聞江南民間漸盛絲織與制瓷,甚至有鄉鎮大半者皆靠手藝生活。我瞧了使團帶回來的刺繡與瓷器,當真精美絕倫,不難看出其中技藝之高超。”
陸重明略略放松了思緒,跟着笑道,“的确如此,何止手藝。我曾受邀去越國一些臣子家裡參觀,那等亭台樓閣園林景觀,其中巧思令人贊歎。江南工藝如今是愈發成熟了。”
“手藝工藝雖是末流,但機緣巧合能用到軍裡,作用可就大了。可惜這次出使我沒能與你一起去,否則也該好好漲漲見識。”祈珃歎氣,語氣裡有無盡的遺憾。
陸重明亦是不接話,隻端起茶杯啜飲。容婕妤母家是皇商,最喜逐利,四殿下自小就在經商方面展現出了遺傳的天賦。可是祈珃是皇子,本就因母妃出身商賈之家受到非議。再者,若是皇子都參與皇商經營了,于朝廷而言更易滋生腐敗。陛下雖從未對此事下過旨意,但祈珃也不敢随意離開上京。
二人靜默了一會兒,陸重明才繼續說道:“如今陛下也在籌劃大理諸事,殿下恐怕也有打算吧。”
祈珃冷冷一笑,“我能有什麼打算。我隻是個閑散王室,從不參與朝政。”
“殿下才能卓絕,微臣早已知曉。單說方才殿下能從小小的刺繡看到軍工上,便知見識非凡。”陸重明微笑道,“陛下聖意微臣不敢揣度,如今在此處整理卷宗,也不知朝中大事。”
祈珃看着他,“陸侯謙虛了,父皇一向器重永誠侯府,不論你在何處做何事,都是朝廷肱骨之臣。”
他又淡淡道:“我聽說,父皇打算讓大哥去大理。”
“大殿下?”陸重明有些意外。
“你也奇怪是不是?其實要說最好的人選,當屬章甯那小子。他是宗室,在朝中根基不深,牽扯不多,沒什麼顧慮。可大哥就不一樣了。”祈珃道。
聽到此處,陸重明大概明白了祈珃的意思。陛下是不可能同時派兩位皇子去大理的,大殿下去了,四殿下就斷了原本就不多的機會。但如果是章甯去,四殿下還能拼搏一把。
“陛下自有聖斷,你我隻需靜待。”陸重明安慰道,“殿下也不必着急。殿下的才能,陛下也會用在恰當的地方。”
祈珃放下茶杯,“與侯爺聊天當真暢快。時辰不早了,我也該回宮看看母妃了。”
他站起身來,陸重明也立即起身。祈珃拍拍他的肩頭,“陸侯出使歸來着實辛苦,想必父皇體諒你的辛苦,讓你好好休息以待重用。你且放寬心罷。”他取下手上的翡翠扳指放在桌子上,“聽說貴府即将添丁,這算是我的一點心意,提前慶賀陸侯即将為人父。”
陸重明不敢推辭,“多謝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