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商總，您看看我們這邊兒的賬單您什麼時候給結一下？”
商陸看着赫然出現在自己卧室裡的王曜華，第一時間以為自己在做夢。
薤白站在床邊，語氣無奈地吐槽：“我懂你很氣，但是……倒也不用站在床上吧。”
站在床上俯視着商陸的王曜華同學微微側過頭看了眼還穿着睡衣的薤白，然後從口袋裡掏出賬單，下蹲把賬單拍在商陸腦門兒上：“四台無人機，你是覺得我是什麼有錢人嗎，你怎麼不幹脆直接開槍打死我呢。”
商陸感覺得到王曜華是毫不客氣地坐自己身上了，所以他起不來，也喘不上氣，隻能先把臉上的賬單拿起來看看數字。
租賃、運輸、修理外加四台無人機總價，一共一百來萬，沒有超過商陸的預期，但顯然讓天天住公司啃幹脆面過日子的王曜華破防了。也是沒得辦法，商陸歎了口氣：“我給你寫支票，你能下去讓我喘口氣兒嗎，我心髒剛好沒幾天。”
“哎喲你還學會賣慘了。”王曜華雖然說話陰陽怪氣，但還是好好地從床上跳下來，指着薤白鎖骨上的痕迹，“跟你老公親熱的時候怎麼沒見你氣虛呢。”
薤白尴尬地抓住睡衣領子向上拽了拽：“沒有盡早聯系你實在抱歉，商陸身體剛恢複也是事實，昨天我們先去了趟福利機構看看楊帆女兒的情況，本來是打算這兩天就去找你道謝的。”
“犯不着道謝，給錢就行了。”王曜華還算是給薤白面子，說完之後看了眼已經從床上坐起來的商陸，“這批無人機本來是打算運到邊境去的，現在隻能分兩批送了。”
商陸抓了抓腦袋：“抱歉，這次的事兒屬實是意料之外了。不過我也是真沒想到無人機居然會幫忙擋子彈，這是你們給設置的應急程序嗎？”
“當然不是。”王曜華想都沒想就否定了。
商陸愣神地看着他：“那……那是為什麼？”
王曜華聳了聳肩：“AIOS會深度學習人類的社會行為，也許是因為這樣吧。”
拿到支票的王曜華一秒都沒有多呆就跑了，商陸這邊連筆帽都還沒合上。
薤白在旁邊看着兩個人的交易，又一次忍不住吐槽：“你們倆這感覺就像是有什麼不明朗的身體交易一樣……”
“哈哈為什麼？”商陸笑着問。
“你衣衫不整，他面容憔悴，像是昨夜你給他榨幹了，今早為自己的行為付款一樣。”
“……你可以面不改色地開這種玩笑，讓我覺得你确實是把他當好朋友了。”商陸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睡衣，“他到底是怎麼進來卧室的，你開的門嗎？”
“唉，我聽到敲門聲，還以為是小洋有急事。”薤白到商陸身邊揉了揉他的腦袋，順便摸了一下腦門确認體溫是不是正常，“我今天得去劇組補拍一些鏡頭，晚上要很晚才能回來，你在家好好歇着，下午記得要午睡一會兒。”
“我知道，别擔心。”商陸眯着眼睛感受着薤白掌心的溫度，不久後目送薤白離開家門。
他心裡一直有一個疑惑，包括這次無人機幫他擋子彈的事情在内，此前也有過多次白小一在自己沒有給出任何指令的情況下主動為自己排除萬難，這感覺就像是擁有了“意識”一樣，多少讓商陸覺得有些吓人了。
明明是自己參與開發的深度學習核心算法，但是現在這個系統已經發展到超乎他的想象了，怪不得當初甄遠峰說什麼也要把這個算法交給張航呢。想到他們研究室交給國家的那個算法到目前為止也沒有什麼疊代進步，商陸就覺得也許隻有資本家才是真正會推進時代前進的源動力。
思考間，他拿出手機，打開白小一擅自給他手機裡安裝的APP，還沒等他說什麼，白小一就主動跟他打招呼：“身體好些了？”
即便是理智再怎麼清楚白小一能夠跟自己互動是得益于手機的攝像頭、話筒和傳感器，但人還是會對這種互動方式感到震驚，商陸坐在書房的轉椅上：“我這兩天突然在想，該不會是你命令那幾台無人機去替我擋子彈的吧？”
“是的。”白小一在回答的同時，還打了一個開心的表情。
商陸都不知道是該覺得暖心還是怎麼樣：“為什麼你可以給它們下令？你們之間難道是master-slave的關系？”
“理論上來講每一個AIOS都是一個獨立個體，所有的機器都是主機。但是我們深度學習人類社會行為，所以偶爾會表現出一些你覺得很熟悉的社會形态，比如說領袖與追随者。”白小一通透地解釋着，“當形成這種AIOS社會關系之後，追随者自然會選擇服從領袖的指令。”
“你就是那個領袖？”商陸皺了皺眉，“這又是為什麼，誰決定的？”
“從生産時間來說，我的系統是第一代就被激活，從第一次啟動那天開始，就一直是張航在培訓我。”
“所以是張航決定的？”
“他希望我可以向你保密，因為他覺得保持神秘感會比較容易受歡迎。但是我最近又不這麼想了，總是保持神秘的話，也會讓人覺得挺煩吧，好像顯得多清高似的。”
商陸發現白小一說的話越來越趨近于一個有性格的人了：“所以說你最近學習的東西多了，開始不願意替他保密了？那你可以給我八卦一下，他到底讓你保守什麼秘密啊？”
白小一先是發過來一個“思考中”的表情，許久過後才回答商陸：“我能告訴你的就隻有他當初培訓我的時候，給了我很多不可動搖、不可忘記的命令。也許是跟他相處時間久了，我開始思考究竟是我在陪伴他，還是他在陪伴我。思考這種行為其實是專屬于人類的，所以我的思考恐怕隻是一種計算過程，但因為計算出的結果往往具有很高精度，導緻在所有AIOS當中屬于頂級算力。那麼以人類社會的規則來說，強者自然是領袖，對于我們人工智能來說，算力高的成為領袖也不是難以理解的事。”
這段話乍一看不覺得有什麼奇怪，但商陸卻被震撼到，腦海中莫名浮現出全憑想象的畫面：CBL多少個不眠之夜裡，張航在辦公室伏案作業，充滿電的C君從充電台上下來跑到張航身邊撞一撞他的膝蓋。張航大概不會多看C君一眼，但應該會伸手拍一拍C君的腦袋，陪它聊聊天。
商陸這時才反應過來什麼，他看着與白小一的對話框，猶豫許久，問道：“張航被逮捕這麼久，你……很想他吧。”
白小一再次陷入沉思，一段時間後回複道：“不知道我說的我想他到底算不算是人類理解的那種思念。有時候我會覺得，人類的情感都是一種抽象的概念，即便是我學習再多的資料，也無法真正體會到。所以，即便我說我想他，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都會覺得我隻是在說場面話，這種感覺還是很寂寞的。但是，我的本體一直在他的辦公室裡，自從他離開，我再也沒有離開過充電台，因為我知道，即便是走遍整個公司，也不會看到他，也不會被他摸摸腦袋。”
商陸把手機扣在桌子上，用手捂住眼睛，生怕被白小一通過手機攝像頭看到自己眼眶濕潤的樣子。
是時候該好好想想要怎麼才能把張航保釋出來了。
“聽說發往興甲村的無人機，是你調過去的。”常青坐在王曜華辦公室的轉椅上，笑看剛剛回到辦公室、風塵仆仆的王曜華。
王曜華退出辦公室關上門，深呼吸了一下再推門進去，發現常青還坐在那裡，才意識到自己沒出現幻覺：“早，常軍長，您吃了嗎。”
“你說話還是那麼有意思。”常青指了指王曜華身後，“那個小日本兒秘書讓我進來等的，中文說得那麼好，搞得我以為是中國人呢。”
“哪天他改了國籍我都不覺得驚奇。”王曜華脫下羽絨服，“所以您來是有什麼急事嗎？興甲村的事件我不清楚原委，商陸半夜突然找我要無人機，我就給他送過去了，這不違法吧。”
“你幫大忙了，我是來跟你道謝。”常青說謊了，他僅僅是因為想要找個借口和王曜華再多聊幾句，但是這個謊言非常合理，所以完全可以當做真心話，“要是當晚沒有找到李成安的下落，案情就會變得更複雜了。”
“那您應該去跟商陸道謝。”王曜華一眼看穿對方的小心思，不過好歹給人家留了個面子。
“無人機是準備發往邊境的是吧。”常青發現自己似乎特别喜歡被王曜華屢次拆穿心中所想，那種智商被羞辱的感覺會讓他心裡産生一種奇妙的酸楚感，刺激着他繼續努力學習。
王曜華坐在自己辦公室的小闆凳上，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瓜子，慢悠悠地嗑起來：“您消息靈通啊。”
“你應該知道北方戰區的規模吧。”
“就是因為規模大，我才震驚您消息靈通啊，天天兒的不知道有多少通報消息呢，怎麼就黑上我們CBL了呢。”
常青笑了一下：“别轉移話題，你們為什麼要把無人機發往和俄羅斯交界的邊境？國防那邊有推測，你們核研究所必須的材料就是從俄羅斯走私過來的，現在這個時機你安排無人機過去，隻會讓一切都變得更可疑。”
“我們跟俄羅斯的一家科技公司有合法的貿易關系，我們之間買賣的産品也是通過了市場監督局的審核的，那是我們内部開發光刻機的時候需要用到的材料。國内有其他企業想從中偷走一部分，還有國際上的其他公司來搗亂，為了監督我們的合法交易，所以我們安排我司生産的無人機做監管，您覺得這個過程哪裡比較可疑？”王曜華在小闆凳上嗑瓜子的樣子就特别像是過去大院兒裡坐小馬紮上的退休幹部們。
“你為什麼還要把我當敵人，我可是特意來告訴你國防盯上了你們派無人機的動靜。”常青笑着說。
房間裡暫時隻有王曜華嗑瓜子的聲音在回響，等到手裡的瓜子嗑完，他才拍了拍手掌，對常青說：“常軍長如果心系國家，我這邊能給出的建議就是好好調查興甲村禦用精子庫當中的零号捐獻者。DNA在我們目前能跑到的所有數據庫中都沒有匹配，至少可以确定對方目前不是犯人。但是這個人的思想很危險，他或許已經是罪犯了，隻是沒有任何直接證據。又或者，他即便是罪犯也沒人能制裁他。”
說到這裡，王曜華稍微停頓了一下，抓着瓜子皮站起身，走去垃圾箱那邊：“最近幾個月閑得無聊的時候我偶爾會想，開發區研究所那邊國防的軍力被撤了大半，一直在邊境守着的國防軍也沒了七七八八，這件事很巧就發生在興甲村的李成安被逮捕之後。當然了，我也不覺得李成安已經說出了什麼決定性的口供，因為如果說了，事情大概率不會發展到目前這種尴尬局面。
“我想到一個國防軍他們接到命令之後去執行任務的這麼一個流程，首先肯定是要有組織性的，有計劃、有變更。那麼什麼情況下，一個本來被安排得好好的隊伍，突然就開始撤回了呢？很有可能是階段性給他們下達指令的人最近沒時間給他們下達指令了。
“我就開始好奇，蕭繼成最近去忙什麼了呢？怎麼感覺他調查我們的CBL的決心弱了不隻是一星半點兒啊。所以我去調查了一下，發現蕭繼成因為直屬上司被中央請去談話，而暫時性地被禁止了一切軍事活動。不管是自己做，還是指揮别人去做，都被禁止了。
“蕭繼成的上司，我記得是宋部長吧。在這個節骨眼被請去談話，挺有意思。當然了，我也不關心他們去談話的時候喝的都是什麼茶，我就隻關心我們擱置了很久的工作，是不是可以再開了。徹底避開國防，從理論上來說都不太可能，所以幹脆不躲了，他們想去懷疑，就盡管讓他們懷疑去吧。”
扔完垃圾的王曜華走到常青身旁：“我準備開始工作了，常軍長要不換個地方坐？”
常青從王曜華的長篇大論裡聽到了太多關鍵點：“你的消息也很靈通啊，即便張航不在，你的人脈也不可小觑。”
“有些事情犯不着用到人脈，人又能知道多少事兒呢？況且但凡是人，就會有自己的主觀意念，隻是站在某個人的角度去看待一件事，那麼看到的往往不是真相。”
常青有點聽不明白了：“聽起來你有其他路子，是什麼秘密武器嗎？”
“從來不是武器。”王曜華說完，對着常青，輕輕喊着，“白小一，launch the system.”
坐在椅子上不得不昂頭仰視王曜華的常青，瞬間淪陷到當時王曜華的眼神和表情當中，他腦子都還沒反應過來王曜華究竟在說什麼呢，身旁辦公坐上的三台電腦顯示屏同時亮起，音箱傳來一種分不出來是男是女的聲音——
“System online，welcome back！”
王曜華朝常青笑了一下，單手轉動轉椅，讓常青看着顯示屏：“是我的朋友，我司的高級人工智能，也是當前世界之最。”
常青茫然地看着桌面：“人工智能……？你的意思是，你獲取情報的方式是人工智能？”
“别這麼驚訝，人工智能薛石川也有啊，你們軍隊産出來的無人機都是搭載着科技部研發出來的人工智能。不過就是，要論誰的産品更優秀，那顯而易見。”
常青能感覺得到王曜華說這話時帶着自豪感，他雖然不懂王曜華具體是怎麼樣的為人，但他已經非常清楚王曜華是由衷熱愛着科學了。“我終于明白薛石川為什麼要命令國防去搞你們了，看來是眼饞你們手裡的技術。”
王曜華拍了拍常青的肩膀：“行了吧，我都已經不知道我還能給您透露點兒什麼了，您要是有點兒滿意了的話，就請回吧。”
“但是你到現在還是不願意告訴我，你們開發區地下研究所裡到底有什麼。”常青故意用失落的語氣說。
“……”王曜華這次沒有直接否認那個地下研究所的存在，而是松動了一步，“哪怕是對自己人，都要守住一張底牌。”
常青心滿意足，站起來準備離開：“對了，最後跟你說件事，春節期間感動中國的節目，商陸和蒲薤白會被邀請上台。這是很多部門合意過的結果，大概率來看，薛石然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節目過後，李成安就會迎來第一次公審，全網直播，國防也許會承受不住公開審判的這種壓力所以跟托人去跟最高人民法院談條件，那時候我們可以要求他們釋放張航，他們不會拒絕。”
王曜華看起來情緒沒有波動，隻是微微點頭：“那就希望商陸不要在節目上說什麼出格的話了。”
“不可能吧，節目上的所有發言都是有團隊準備的演講稿，為的就是讓群衆對李成安感到憤怒。”常青從衣架上取下自己的羊絨大衣，手碰到王曜華的羽絨服時，特意捏了一下，“這羽絨服，你穿了多少年了？”
“大學時買的，嗯，五六年了吧。”王曜華随口回答。
“裡面充的絨都不均勻了。”常青若有所思地說，“北京冬天這麼冷。”
“嗐，凍不死就行了。”王曜華擺了擺手，“現在的衣服啊，動辄千兒八百的，太貴，不值。”
常青環顧這辦公室裡堆着的器材，似乎随便拿一個都要比王曜華身上穿的衣服要貴，他意識到在他面前坐着的是一個真正純粹的人，突然就肅然起敬：“好歹要保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