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洋第一次踏進商陸的公司時,站在大廳愣神了好長時間,他之前從來沒有走進過類似的辦公大樓,一直以為這一座辦公樓裡應該隻有一層是一家公司,但是他走進門就看到了“光影娛樂傳媒”的字眼,才意識到這一棟樓似乎都是光影的。商洋看着進進出出的人,大多都是穿着休閑,稍微帶着點兒職場的正式感,但好像和大街上的人也沒有太大區别,偶爾有幾個戴着口罩和墨鏡的,打扮得挺好看,感覺很像是明星或是網紅,但是他們走進樓裡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你是來幹什麼的?”可能是因為看到有個學生樣貌的小孩兒站得久了,保安走到商洋身邊詢問,“實習?”
“啊,我是來面試實習的。”商洋尴尬地抓了抓頭發,“對不起,HR說要讓我到等待面試的候場廳,我不知道是在哪兒。”
“在哪兒也得先登記啊,這點兒常識都沒有,過來。”保安帶着商洋去前台,等他登記完又給他指路,“在三樓,從這邊兒的電梯上去,那邊兒有閘門,你沒正式的卡兒就進不去。”
商洋用力點頭,站在電梯間,和一些看起來年紀相仿,但面容卻飽經風霜的年輕人站在一起,有些局促不安地反複看手機,結果除了許若琳給他發的“加油”之外也沒有别人的新消息了。
說不失望是假的,商洋雖然覺得不可能,但還是暗搓搓地有點兒期待商陸可以給他開個綠燈。可惜單從剛剛登記名字的時候前台小姐姐那無所動容的表情來看,他估計希望不大,現在就隻能看一會兒面試的具體情況了。
三樓的視野也很敞亮,他跟着兩個人一起下了電梯,三人互相對視了一下,又互相微笑着點了下頭。看來都是來面試的,商洋心裡想着,稍微松了口氣。結果到了候場的地方發現人家那兩個人是來面試正式員工的,隻有自己一個面試實習生。人事部門的員工看到商洋之後還挺詫異:“實習生是十一點面試,你來這麼早幹什麼?”
“為了……體現我積極的态度。”商洋的回答逗笑了那位員工,破格讓他早點面試。
實習生面試也聊不到太多嚴肅的工作内容,大部分都是閑聊,看看眼緣,直到面試官問他周幾能來工作,商洋才回憶起來這是面試。他算了算從學校到這邊的距離,通勤兩個小時以内,所以非常自信地回答:“今天就能開始工作,我周一和周四課程不多可以來,周六周日也都可以來。”
“好,那你回去等通知吧,沒意外的話周四得過來辦一個入職申請,到時候帶你熟悉一下環境。”面試官簡單囑咐了兩句,最後送走商洋時說,“其實實習生的話,線上面試也是可以的,你怎麼還是過來了?”
“就……覺得當面對話比較能體現誠意。”商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面試官“哦”了一聲,沒什麼反應,等商洋離開之後才扭頭去跟同事吐槽:“剛來面試實習的小孩兒,看着可真學生啊,好久沒見蠢得這麼清澈的小孩兒了。”
“你就是想說浪費了你半個小時的時間呗,人家又不知道實習生都是随便招的。”
“估計他也就是為了個實習章,搞得還挺真誠了。”
兩個人就這個話題又多聊了兩句,最後決定讓商洋去各個部門輪崗,看他更合适哪裡的工作氛圍,然後發出了面試通過的通知。
收到通知的商洋非常開心,激動得當時就想給商陸打電話彙報,但拿起手機時冷靜想了想,這似乎也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于是又冷靜地放下手機。
許若琳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情,靠在他身邊安慰道:“你知道嗎有時候你放學從食堂給我買一杯三塊錢的檸檬水,我就會特别的開心,因為你總是會在我最想喝檸檬水的時候給我遞到嘴邊。檸檬水又能有多大的價值呢,别人看來說不定會想着,就三塊錢的東西,有沒有都不值得高興。但我不這樣想,因為雖然就隻是三塊錢的物質,但能帶來其他的抽象價值,那些是無法計算的。”
被安慰的商洋有些難為情地看向她,心裡有話但說不出口。
其實從确認關系的那一刻,商洋心中就有一絲不安,他覺得自己比若琳小太多,無論是身體年齡還是心理年齡,所以他必須要全力保持着一副穩重的姿态,讓對方不要輕易回想起自己還是個小屁孩兒。結果萬萬沒想到,自己這個小屁孩兒就要當爸爸了,孩子還沒出生,商洋就開始擔心自己無法承受角色轉變,也無法安慰生産後很可能情緒低落的許若琳。
所以他決定趁現在好好磨練一下,起初本來打算出去送外賣,但許若琳強烈反對他去外面騎着電動車忍受風吹雨打,還說“如果你要靠送外賣成長,那真不如不成長,你家我家都不缺錢,出去跟真正需要那點兒錢的人搶資源,根本就是去拉仇恨”。
商洋覺得許若琳說得很有道理,思來想去,還是選擇了去光影實習,畢竟如果進了父親的公司,将來指不定就要被父親培養着繼承家業了,那樣一來根本稱不上磨練。
如今拿到了光影的實習通知,商洋以為自己走上了成長的第一步,還像模像樣地穿上一身“大人”的衣服,周四精氣神十足地到公司去報道了。結果帶他的大哥穿着迪士尼的T恤,看到他穿得這麼正式之後,給他的第一條建議就是“穿得盡量随便一點,不然大家看着有壓力”。
“咱十樓就是負責運營管理網絡傳媒的,咱部門裡也分不少小組,你就先跟我在剪輯組幹着。反正上面的方針就是讓實習生輪崗,簡單說就是每個部門都幹一兩個禮拜,看看你更合适哪裡。幹過剪輯嗎?”負責帶商洋的大哥叫李濤,周圍人都叫他濤哥,說是已經幹了十年剪輯,五年前進了光影,現在已經是剪輯組的組長了。
商洋搖了搖頭:“用過愛剪輯……算嗎?”
“不算,你今天上午先把環境都搭好,下午我教你怎麼學。”濤哥把商洋引到工位上讓他坐好,又拉了把椅子過來坐在旁邊,開始了一上午的“軟件安裝教程”外加閑聊:“為什麼來光影實習啊,将來是想做哪一行?”
“啊我也沒想過,總而言之先積累積累社會經驗。”
“哦,你什麼專業?”
“啊?我,那個什麼,工業設計。”
“哦,工業設計,工業設計是幹什麼的?”
“就是……各種設計,我們也做過産品設計、交互設計。”
“哦,那你這樣都沒學過剪輯?”
“沒有,但是我學過3D建模!還有CAD……”
“這樣啊,那你将來是打算幹什麼呢,光影也有設計崗位來着,将來能輪到那邊的話你可以看看。不過我覺得,反正将來幹什麼和大學的專業沒有絕對的關系,你看我大學是自動化的,現在還不是在搞剪輯,有的時候活兒太多了我就會反思自己到底是腦子被車撞了還是被門夾了,為什麼要找個這麼廢命的工作。”
“哈哈濤哥不喜歡這份工作嗎!?”
“不知道喜歡還是不喜歡,反正湊合幹吧,工資挺不錯,而且啊,在這一行,光影已經算天花闆公司了。等過陣子上市之後,老員工還能拿股份,我覺得挺好。公積金也比一般的公司高不少,買房壓力小點兒。我在六環有套房呢,回頭去我家玩兒啊。”
“什麼?光影要上市了嗎!?”第一次聽說這事兒的商洋震驚地問。
“你不知道啊,我以為你知道才來的,跟你一塊兒進來的實習生都是沖這個來的,将來上市之後可能招人就嚴了,所以先實習來看看有沒有機會轉正,是個不錯的選擇吧。”
商洋啞口無言,他的好哥哥在家從來不說工作的事,導緻他到現在都以為老哥隻是在一家普通的娛樂工作做高級經理,現在來看,這公司似乎一點兒都不普通,都已經是即将上市的業界天花闆了。“我的天,原來光影是家這麼有實力的公司。”
“哈哈你是瞎投簡曆的嗎,運氣真好啊你小子。那我再跟你講講咱公司,嗯,你知道蘇木吧?”
“知道知道。”
“蘇木就是咱公司的台柱來着。”
“诶?我怎麼聽說他已經退圈了?”
“沒退,還接廣告呢,還有公益活動也經常參加,代言了不少大牌子。隻是不拍戲了而已,多好啊,拍戲怪累的,反而是現在這樣做代言很輕松,來錢又快又多。我想想啊,還有誰你有可能會知道,哦對,那個大IP,阿尼瑪,你知道嗎?”
“我看過他的視頻!我天,他在Tiktok上都好幾百萬粉了,B站也是。啊?阿尼瑪是光影的?!”
“哈哈是啊,運氣好的話還能看見他經紀人呢。”濤哥說這話時一臉自豪。
商洋隻有震驚,他是真的沒有了解過他老哥的事業,還以為那個好哥哥腦子裡隻有談戀愛呢。想到這兒,商洋忍不住問:“那……商陸也是這家公司的吧?”
濤哥一聽“商陸”,吓得臉都白了,趕緊讓商洋閉嘴:“你瘋了嗎在公司叫商總的大名!不能這麼叫,要叫商總,或者商博。唉我們現在也發愁應該叫他什麼,我們聽說博士研究生也應該叫博士,但也有人說不是這樣。等将來商總拿下博士學位之後這個稱呼也得統一一下了。”
商洋心底騰起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明明知道自己不該以此為傲,但還是忍不住:“商總?”
“對啊,啊你不知道嗎,商總是公司的副總。”濤哥說着,壓低聲音,“其實從管理力度上來說所有人都覺得商總才是CEO,不過也沒什麼差别了,董事會最年輕的大佬。而且他偶爾也負責黨務工作,經常組織員工進行思想政治教育,根本就是個全能大神。”
“這麼牛的嗎……”商洋聽得一愣一愣的,心說這公司居然還有黨務工作,可真是正規啊。
“那當然了,沒有商總就沒有現在的光影。不過這個人真的很嚴格,當初整頓公司的時候,董事會的人被他仲裁了一半,好多員工也都被辭了。還有那些漏稅的明星,好家夥,說辭就辭,眼都不眨。所以在公司小心着點兒,要是惹他不高興,小心沒機會轉正。”
商洋茫然地看着濤哥,仿佛不知道這個人在說的是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哥哥:“真、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但是你也别害怕,反正一般也沒機會見到他哈哈,以前晨會的時候還有機會見到,現在晨會也變成管理層開會了,不是部門經理就見不到。”濤哥看了看電腦上軟件安裝進度,“行了,環境都配置好了,打開我教你怎麼用吧,今天給你頂個小目标,剪五個短視頻你就可以回家了。”
商洋從未想過五個一分鐘的短視頻居然把他拖到晚上十點,他跑着去趕最後一班城際動車,回家的時候已經将近零點,還屬于孕早期的許若琳早早睡着,小餐桌上還有她給商洋剩下的半份炒飯。他就一個人坐在餐桌前,把書包扔在地上,愣神了很長時間。
上班第一天,公司沒有人知道他是商總的弟弟,沒有人在乎他忙到沒時間吃飯,沒有人體諒他在視頻渲染到一半的時候電腦卡死的那一刻有多麼崩潰。大家都在各忙各的,忙裡偷閑也不會叫他一個實習生去休息室聊天喝咖啡,整個部門他就隻認識一個濤哥,結果還因為嫌棄自己做事太慢所以後來對自己也不理不睬。商洋歎了口氣,趴在桌子上,以為自己會思考很多,結果就這麼趴着睡着了。
可能是因為真的沒有剪輯這方面的天賦,一周之後商洋就被調去其他部門,負責帶他的人也變成了一位叫周秀烨的女組長。“咱部門是負責運營的,負責公司的一些活動比較多,其他就是處理用戶和客戶的反饋,接打電話,管理各個部門的微博和訂閱号。最近公司全力準備上市工作,所以要整理很多文檔提交給各個部門。你從今天開始就跟我一起整理文檔吧,我教你。”
商洋聽了個一知半解,尤其是着手開始準備的時候,發現那些文檔他都看不懂,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分類,每次想去問周姐的時候,對方都在忙着打電話,所以隻好自己看着弄,結果一周過去搞出來一堆錯,被周姐罵慘了。“你是覺得你還是個學生所以大家都會對你寬容嗎?你是抱着這種心情來工作的嗎?你這樣一點兒責任心都沒有,将來哪個部門敢要你?”
被罵得失魂落魄的商洋,下班之後也不願意回家,他坐在南站的廣場,看着那些步履匆忙的陌生人,想着他們是不是也曾被這樣罵過,是不是也曾質疑過個人價值。
早知如此,真就不如去送外賣,好歹一天送幾單還能有點兒成就感。商洋在心底罵自己沒出息,越來越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是商陸的親弟弟。
同一個爸媽生出來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但是商洋回家的時候也沒有把負面情緒說給許若琳,而是反過來聽對方在家裡寫畢業論文的痛苦。其實心裡很煩,其實想要抱怨“明明我才更痛苦”,但商洋沒有把這樣的抱怨說出口。痛苦又不是用來比較的,這種感覺太主觀,他相信自己面臨的苦難在許若琳看來根本算不上什麼,也相信要讓自己去寫那畢業論文的話恐怕這輩子都畢不了業。
在運營部熬了兩周過後,他又毫無懸念地被換到了下一個部門,市場營銷的徐慶平組長帶着認識了一下小組裡面的二十個人,然後找了個跟商洋年紀相仿的小姑娘來帶他。小姑娘叫楊歡,人如其名,無論幹什麼都很歡快,也是商洋來公司這麼久以來唯一願意帶他一起訂外賣、點咖啡的人。
說是市場營銷,商洋也做不了太多高級的工作,所以基本上就是在給周歡打下手,幫忙把網上的數據爬出來放在excel裡,統計數據或者做個ppt什麼的。這些辦公軟件商洋雖然用過,但也僅僅局限于用過,什麼宏什麼函數的,他完全不懂,ppt做個動态特效都要研究半天。
但是周歡沒有嫌棄他,還說新人來了都是一個樣,說工作最重要的就是開心,壓力太大的話不如換個地方。話是這麼說,但周歡給他安排工作的時候也從未手軟,商洋逐漸開始力不從心,某天下班的時候都已經是将近零點。
看到時間的時候他人都傻了,這次連末班車都趕不上,他心灰意冷地走出公司大門,卻一眼就看到了在門口等他的許若琳。
“我給你打了很多電話你都沒有接,就在想是不是今天晚上會加班到很晚,就過來了。”許若琳說着,走過去抱了抱商洋,“辛苦了我的大寶貝。”
“我不配做你的寶貝。”商洋有氣無力地說,“你肯定不想要這麼傻這麼笨的寶貝。”
“怎麼了嘛這是,喪到離譜,領導今天罵你了?”
“沒有,但是……人家幾分鐘就可以搞定的時候,我要鼓搗一小時,這差距也太大了。”
“所以人人都說光影是業界标杆呀,用人标準很高,你慢慢跟上他們的節奏的話,就說明你也是頂尖人才了,現在還在成長期呢,不要急。”
又被安慰了,商洋沒有吱聲,隻是覺得許若琳的安慰總是讓他心裡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