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陸在聽到薤白的“走一步再走一步”之後突然來了靈感的,他心說反正不管聯系誰最後都是要到機場彙合,那不如自己就直接去機場鑽個空子呢。于是他叫CBL給他派了輛車,找到正在集結的新的救援隊派往日照的機場,無論誰攔住他,他都說自己是總參謀長直派,還掏出從甄遠峰那裡要來的有總參謀長簽名的項目合同。
這麼一路走到救援隊跟前,問來問去發現這隻隊伍也屬于常青管理,救援隊隊長終于聯系上了上級,因為局勢緊急,誰也沒功夫再反複确認,于是商陸就這麼被塞上了飛機。
幾分鐘的功夫商陸就跟大家混熟了,收獲到一套救援設備,包括無線電對講機。前往日照的路上隊長在為所有人安排任務、規劃救援區域和路線,商陸在旁邊聽着,不需要筆記就把地形記憶到了腦子裡。他随身帶着的隻有一台從CBL借來的筆記本和那台6G手機,要說CBL的産品的确有一點讓他感到很震驚,那就是電池。
他倒是确實聽說過市場上存在着固态電池,也知道特斯拉所使用的電池也是固态,但那畢竟是一種噱頭,實際上并非百分之百固态,一定要說的話隻是液态電池延伸。豐田也曾誇下海口,說要在2027年将固體電池實先商用化,但這個上市時間從2025年推到了2027,不知道之後會不會再往後推一推。
所以一些看似是科技革命的新發現,其實很有可能都隻是市場上的博弈,是否能推出真正意義上的新産品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世界财富究竟流向誰的口袋裡。
但是商陸最近發現CBL的産品所搭載的,還真就是固态電池,雖然沒有拆卸下來仔細研究過,但單是從這個續航時間和功效上來說,已經虐翻了現在市場上絕大部分産品了。
本來商陸以為那批無人機根本撐不過一個小時,結果人家全力運行着高能耗CPU還硬撐了三四個小時。這個時候商陸才想到自己這台張航送給他的6G手機似乎也不怎麼需要充電,充電十分鐘續航24小時根本毫無壓力。至于筆記本電腦,按照王曜華的說法也是:不知道在極寒的天氣下能堅持多久,估計也就能撐十來個小時,你記得抽空給它充個電。
想着,他從包裡取出那台輕巧的筆電,翻來覆去都沒找到處理器的商标,隻有一個很明顯的CBL的logo。
明明是家算法公司,但他們居然也有光刻機的技術嗎?如果有的話,那麼一定不會是在中國,說不定是把美國的什麼工廠給收購了。
商陸這一次意識到天外有天,是真的被張航逆天的執行力震撼到了。
仔細想想,他人生中第一次意識到天外有天,就是因為張航來着……那時他大二,還不知道張航是誰,隻是在一篇轟動世界的6G論文上看到了Albert.Zhang這樣的名字。拜讀論文的那晚,他通宵沒睡,一方面感慨着真正的天才都在什麼地方做着什麼,另一方面又感慨着自己這種半吊子到底能成就什麼。
第二次是在大學畢業的某天,他在家裡像往常一樣摟着薤白一起看國際新聞,在看到6G已經在海外投用的時候,他再次看到了Albert.Zhang的名字。
後來在袁文倩的訂婚儀式上,商陸第一次見到張航本人,心情變得極其複雜。這樣說可能有點邪門兒,商陸第一次見到蒲薤白都沒有感受到什麼命運相連之類的感受,但在第一次見到張航的時候卻産生了一種宿命感。
那種感覺相當微妙,微妙到他都不敢和薤白講述,因為聽起來實在是有點兒形而上學,不符合他一直以來所堅信的理論。
他總是覺得他認識張航,但是他非常肯定自己從來沒有見到過他。
對方的一舉一動、任何一個表情和語氣,都讓他覺得十分熟悉,熟悉但是不親切,那種感覺就像是關于張航的一切都已經錄入了自己的大腦,讓商陸覺得莫名其妙。憑借着這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商陸能判斷出張航的行為并不是出于善意,但也沒有任何惡意,那個人做事不會被情緒幹擾,像是有一個非常明确的目的,并且全速朝那個終點沖刺。
“到了。”救援隊的隊長的聲音打斷了商陸的思緒,商陸回過神,透過窗戶看着外面灰蒙蒙的一片,不由得皺起了眉。
雪還在下。
直升機降落之後一行人有秩序地朝現場移動,而商陸則是跟随前往高鐵站的小分隊,坐上了移動速度最快的卡車。比較寬的公路兩側始終有穿着迷彩服的人在鏟雪,這是他們目前最順暢的救援通道,一旦被持續不斷的大雪埋沒,就會有更多的人喪失一線生機。
商陸在路上給薤白發了一條報平安的消息,然後翻開筆電和遠在北京的王曜華連線,開始部署重啟無人機的準備工作。
明明是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真的抵達高鐵站附近的救援指揮中心時,商陸還是感到精神恍惚。很多帳篷裡躺着幾排臉上蓋着東西的遺體,真正有救護人員施救的隻有少數。寒冷的空氣穿透了肺,呼吸時會疼,但商陸還是在用力呼氣吸氣,覺得空氣中的氧氣相當稀薄。他穿得還算厚實,但走着走着就覺得雙腿發沉,前方還有十多頂帳篷,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力氣穿過那片死亡禁區。
經過訓練的戰士們顯然沒有像商陸一樣躊躇,他們全速朝高鐵站内那邊前進,路上會幫忙那些體力不支的人扛一下物資或者屍體。商陸也覺得内心逐漸變得麻木且遲鈍,像是觸發了自我保護機制一樣。
“常青軍長在什麼地方?”商陸走到了一個看起來最結實的帳篷裡,找到了穿着軍裝的指揮官,上前去詢問。
“你是什麼人?”對方警惕地看了看商陸的裝備——一身便衣但卻有救援隊的背心和對講機。
“我是來修理無人機的工程師。”商陸吸了吸幾乎凍僵的鼻子,“我叫商陸,您要是能聯系到常青軍長,就跟他說商陸來了。”
對方半信半疑地舉起對講機詢問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沒有等到回應,無奈之下歎了口氣,朝商陸指了個方向,“常軍長現在太忙聯系不上,你要是修無人機就去前面那個廣場,無人機都停在那兒了,有人守着給充電呢。”
“謝謝謝謝!”商陸連忙道謝,退出帳篷之後朝着剛剛那個大哥所指的方向前進。
走了差不多七八百米,他終于看到了一個搭着巨大帳篷的廣場,帳篷不是密封式的,頂多隻能擋雪,但不擋風也不抗寒。有兩個人正在來回穿梭在無人機之間,擺弄着那些充電盒子。
商陸跑了幾步沖過去:“我是來修機器的工程師。”
那兩個人一男一女,在看到商陸的時候先是一愣,然後喜出望外:“天呐終于盼來了一個懂行的!這些有的都充不進去電了,急死我們了!”
商陸蹲下來看着地上的無人機:“你們把充不進去電的都給我集中到一起,然後我跟你們講一下這個玩意兒要怎麼重啟。”
那二人點頭,立刻行動起來,把沒有顯示充電的無人機都堆到一起,商陸大緻看了一眼就判斷出那少說有二百多台。
怪不得怎麼都沒辦法遠程操控了,二百多台已經會影響無人機整體的聯絡網,商陸從包裡掏出幾盒工具,“這裡面有可以拆無人機外殼的改錐,拿出來跟我一步一步做。”
說着,他先拿出改錐,但帶着手套操作實在不方便,索性摘掉手套,徒手操作。零下的氣溫讓金屬變得像是兇器一樣凍手,但商陸眉都沒皺一下,小心翼翼地拆開了一台機子,然後舉起來給那兩個人看:“看到這個主闆了嗎,中間靠右上角的這個黑色的東西,左邊這一排寫着L0的PIN,我們要用這個看着像短針的東西戳住,然後按電源鍵。”
兩個外行看得全神貫注,“然後呢?”
“然後你看這個燈,它就會變成橘黃色。”商陸演示了一下,“這個狀态下它就會等待軟件重寫,重寫的這個過程會有人遠程操作,我們就把所有的機子都設置到這種狀态就可以了。”
“好的好的!”
“切記,動作要輕,戳壞了就麻煩了。”
“明白明白!”
他們三個人重啟二百多台機子,商陸的操作明顯比那兩個人要快了不少,這種單純作業雖然不需要動腦子,但在這種天氣下實在是折磨人。慢慢的,他感覺自己的手指頭在捏着短路針的時候都已經像針紮一樣疼了。
另外那兩個人也好不到哪兒去,操作一台就要捂手哈氣,緩一緩再繼續下一台。
天徹底黑下來之後,氣溫再次驟降,停電的區域也沒有什麼優秀的照明設備,幾盞蠟燭根本不夠他們用的,商陸隻能讓那兩個人幫他舉着手機,用手電筒照明。
“話說這個無人機的盒子可以充電幾次啊?這次要是電用完了要怎麼辦?”就剩下最後幾台的時候,其中那位女生小聲問。
商陸其實也不知道,王曜華也不知道,這批産品太新了,都還沒有做過耐久性測試:“這麼冷的天,不好說啊。”
“我看這個無人機好厲害,它們真的能知道人都埋在哪兒。”另外一個男生也開始聊天,“最開始救援隊都是跟着它們的信号來救人的。”
“是啊,但它們也就隻能是發現遇難的人,沒辦法做出什麼救援的措施。”商陸将最後一台無人機重啟之後,松了口氣,看着身邊這一大片幾乎全部充滿電的無人機,“接下來等就是等它們自己适配,然後再次啟動了。”
“你的手凍得好紅,趕快戴上手套吧,這樣肯定會凍傷的。”女生把手套遞給商陸,“我們去找個暖和一點兒的地方,廣場上風太大了。”
商陸沒有推脫,他判斷自己的手指頭恐怕已經凍傷了,現在隻覺得火辣辣的疼,要是再不取暖,恐怕真的會面臨截肢風險。他戴上手套之後把手夾在腋下,帶上裝備跟随那兩個人到附近有暖爐的帳篷裡取暖,還沒暖和過來,就聽到耳機裡傳來王曜華的聲音:“部署完畢,應該開始做啟動準備了。”
理所當然的事情并沒有讓商陸感到有多激動,但是沒過多久,帳篷裡的人也好、外面的人也好,此起彼伏的開始驚呼。大家的歡呼聲從四面八方傳來,讓商陸有點兒納悶兒,“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外面好亮啊!像是白天一樣!”剛剛幫他重啟機子的那兩個人激動地通過帳篷的塑料窗戶指向外面的天空。
商陸茫然地看着他們激動的樣子:“畢竟也是1024盞LED燈了,不亮的話大家也沒法救援吧。”
“哇你們這個無人機也太牛了,居然真的能把整片天都照亮啊!”帳篷裡的其他志願者熱淚盈眶地看着外面,說着說着真的哭了出來,“這樣就有救了,這樣說不定就能救更多人了。”
商陸被他們這種虔誠的态度所觸動,意識到在他們技術人員看來并沒有多大用處的無人機,此時此刻是真的在被衆人擁簇,仿佛人類的科技正在向天災發起了第一次挑戰。他走出帳篷看了看飛往不遠處協調作業的無人機群,看到那本來漆黑一片的高鐵站此刻亮如白晝,内心再次湧上來一種責任感。
如果無人機的充電盒子徹底沒了電,那麼今晚就沒辦法通宵作業了。
商陸輕輕咋舌,通過耳機詢問着王曜華:“無人機的充電盒子還有一半的電量,估計也就再充電兩次,這樣不行。我們把隊形調整一下,換成512一批救援,512一批充電準備,這樣就能連續工作了。還有這一片區域已經停電了,上哪兒去給充電盒子充電也是個問題。”
“我查了查那邊的電力局,看起來應該是入地變電設備損壞導緻小範圍停電,電力局為了防止電網大規模破壞所以預防性的把所有的電網都切斷了。”王曜華說完,沉思了幾秒,“距離你們不遠的地方倒是有設備完好的,屬于地下空間,我看看啊……好像還是西站範圍的。”
“這一站的主建築本來就是在地下一層的,現在隻是通往地下的幾個口要不然都是積雪、要不然就是大廳那裡還擠滿了等待救援的人,根本不知道地下的情況。”商陸冷靜分析着,“派幾個無人機過去查看一下。”
商陸回到帳篷裡,翻開電腦看着王曜華共享給自己的無人機監控畫面。
“派了四個小隊先找到去地下的路徑,”王曜華把那兩個小隊的畫面傳給商陸,“這一片的地圖它們比我們要熟悉。”
“啧,現在雪還凍得很結實,但等到雪融化的時候,水又有可能把地下淹了,啟動防災的隔斷門總不可能是手動的吧。”商陸看着畫面當中那些正在等待救援的人,有些發愁地說,“到頭來還是要給電才行。”
“隻要确保地下沒有受到災害,那我可以在這邊入侵一下控制電網的系統,這個好辦的。”王曜華和商陸看到的是同步畫面,所以緊接着感慨了一句,“不過我啊,就覺得,地下的人可能早就已經把隔斷門都關上了。”
“為什麼?”商陸看着其中一組無人機穿過了一樓的候車大廳前往地下。
王曜華隻是歎了口氣,伴随着無人機被地下的那道隔斷門阻攔之後原地盤旋的場景,深沉地說了句:“因為人性。”
根據無人機的掃描顯示,地下一層的确有大量避難者,但目前為止沒有反饋死亡人數,這就意味着地下的情況相較來說非常樂觀。但明明就隻是一層之隔,地上是人間地獄,地下卻是天堂,這種兩極分化讓商陸感到十分堵心。
正如商陸和王曜華所預料的那樣,通往地下的大部分出入口已經被暴雪封死,隻有連接候車大廳的那條通道目前可以前往地下,但地下那層的卷簾門卻是被關閉鎖死的狀态。而且好死不死的,卷簾門竟然還是手動的。
商陸立刻安排帳篷中的志願者們去尋找能夠管事兒的指揮官,想要把這個重要消息傳達給更多的人,同時他也用無線電對講機給能夠收到他的頻段的所有人共享了目前地下一層的情況:“地下還有更多人,但是卷簾門被鎖上了,你們誰能派人去看看那道門能不能打開?”
他的這聲突兀的彙報并沒有得到太多人重視,商陸沒有抱怨,畢竟這種時候大家都會隻顧着眼前的慘狀。他抱着電腦跑到了最開始闖進去的那個看着比較高級一些的帳篷裡,找到那個作戰指揮軍官,“不好意思我又來了,你們到底能不能聯系上常青?”
“你到底是幹什麼的,為什麼總要找軍長呢,說了他現在很忙,聯系不上!”軍官看起來也忙得有點兒脾氣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