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陸猶豫了一下,回答:“倒數第六步,沒上升就直行,會撞牆的。”
主持人打開正确答案,對着答案研究了半天,才意識到商陸指出的錯誤非常精準。
此後全場都不再關心台上的小孩兒如何表現了,全都有意無意地盯着商陸和甄遠峰的小動作,畢竟這些題目雖然提前洩題給上台的“天才”了,但評委們是真的沒有事先拿到題,也就是說如果商陸他們答對了,那就純粹是智商壓制。
現實中他們哪兒有機會見到真正高智商的物種啊,現在看到了,肯定是要新鮮好一陣。
在節目進入第二環節時,商陸終于明白了自己和甄遠峰已經被整個節目組當做了稀有生物,連攝像大哥都經常扛着相機怼他倆的臉拍來拍去。
某種程度上來說,甄遠峰的上鏡目的倒是達到了……
“接下來我們開始第二環節,即時解謎!參賽者需要解決一些列複雜的邏輯謎題,包括數學、幾何、推理等等。現在是第一組領先十分,就看第二組能不能在這一項扳回一局了!你們每組都有一個機會向評委求助,今天來看,你們就相當于每組都有一個作弊的機會。”主持人非常懂節目效果的臨時改了詞兒,惹得大家又是一陣狂笑。
還有評委調侃主持人:“你不也是北大的嗎,你應該也行吧?”
主持人哈哈笑着,最後以一口标準的播音腔正經地回答道:“我是新聞學畢業生。”
言外之意,他不搞數學。
大家又是一通笑,笑聲收住之後,比賽正式開始。一共十二道題,真正有競賽難度的隻有半數。商陸這才發現那些曾經自己需要筆算才能算出結果的題目,現在口算就已經能輕松解答了。
看來跟着甄遠峰學數學的結果還真的是讓自己的數學能力提高了不少,商陸有點兒慌了,他真的不想讓智商再繼續增長。
現在這樣就挺好,再長下去,他害怕薤白會嫌棄自己。
有時候他真的會不自覺地認為“智商高根本沒用”,既然這世上大多數人的智商都是一百左右,那難道不意味着一百左右才是最适宜生存的程度嗎?
智商一百左右的人,他們理解不到問題更深的層次,痛苦也隻是浮在表面,哪怕無法克服,過不久也就忘記了。這樣的人才會真的快樂,無憂無慮、無拘無束。
超越了一百,逐步上升,每升一個的檔次,痛苦就會更深一層。
越往上就越無法理解最簡單的事情,和普通人的思維出現難以逾越的鴻溝,哪怕兩個人都在拼命解釋着他們自己,都無法做到互相理解。
人類是群居動物,喪失溝通能力的話就等同于脫離群體,用不了多久就會死了。
商陸這次是真的走神了,思考着上面這些的時候,突然聽到身旁的甄遠峰開麥說了句:“你們這道題出錯了。”
商陸愣了一下,先是看到主持人一臉懵逼的表情,緊接着又聽到甄遠峰繼續說:“是誰出的題,把他給我叫出來,拓撲學是誰教的,這種程度就出來丢人現……”
“甄教授!”商陸迅速地喊了一聲。
被打斷的甄遠峰有些不滿地瞥了一眼商陸:“幹嘛?”
這明顯就是沒明白自己正在說“閉嘴暗号”啊!商陸也有些不滿地再次強調:“甄遠峰教授。”
甄遠峰這才反應過來:“哦……抱歉。”
商陸看演播廳的人表情都有點兒慌,立刻笑着圓場:“嗐,我們甄哥比較嚴格,從拓撲學角度來說,由不同定義可以得到不同的答案,所以這題出得不夠嚴謹。但是拓撲學本身就很抽象,已經屬于純數學的一部分了,我在這裡能給大家的建議就是……快逃,越快越好!别來考清華!來了也不要選甄遠峰教授的課!八個人的課,八個人挂科,挂科率百分百啊!”
這一次就連主持人都沒繃住,跟着大家一起爆笑,演播廳的天花闆都差點兒被他們掀了。
甄遠峰一臉幽怨地看着商陸。
商陸一臉心虛地看向别處。
這個小風波結束之後,全場進入休息階段。主持人和其他嘉賓紛紛跑到商陸這邊找他聊天,問他是不是也經常挂科。
商陸笑了,無力又悲哀:“我都懷疑我能不能畢業。”
“不用懷疑,我不會讓你畢業的。”甄遠峰在旁邊喃喃,如同惡魔的低語一般。
中途還有粉絲拿着簽名闆來找商陸要簽名,商陸還納悶兒他們怎麼裝備這麼全,問過之後才知道他們本來是想找主持人簽名的,現在換了目标。
“《無聲》真的好好看,我拉着閨蜜去看了五遍!真的太好看了,謝謝您願意騰出時間拍電影!”幾個小迷妹圍着商陸一個勁兒地表達感激。
“您本科不是清華吧,清華的研究生是不是很難,您備考了多久?”還有些戴眼鏡的本科小哥兒問商陸考研經驗。
商陸毫無經驗,隻能誠懇地說:“要是你本科時能寫出學術論文并且刊登到重要期刊上的話,應該就會有教授主動來找你了。所以我還有個建議就是,别刊登……”
“哈哈我去,所以您是保研啊!”小哥兒眼睛都瞪大了,一臉欽佩地盯着商陸。
“碩博連讀,根本就是噩夢,要不是真的熱愛學術,我是真不推薦。”商陸的愁容也不是假的。
一入數學深似海,不是死海、就是苦海,也真虧甄遠峰能從中找到快樂了。
節目再開的時候,進入了最後一個環節,也是最需要評委的環節。
接下來會有四個來自民間的發明家,他們将上台介紹自己的發明,有的是真的有産品,有的則是一個理論。
前三個看起來都還挺正常,一些提高生活品質的、無傷大雅的小發明,那三個嘉賓看起來也就是上台來找個工作,或者得到大佬的投資。
其中有個移動空調的發明還挺有市場前景,隻可惜在環保方面還有很多需要精進的地方,恐怕是一大筆無效投資,所以商陸也沒有做天使投資的心思。
不過其他企業家可就是真的天使了,三個人收了兩個,另外一個雖然沒有明着說要,但也給予了一筆獎金。
這些倒是沒有太多的槽點,問題在于最後一個上場的人,大哥戴着厚重的眼鏡,穿着襯衣、布褲子和布鞋,看上去頗有一種“玄學”的風味,帶上台的不是産品,而是一個白闆和幾份論文。
玄學大哥先是跑到評委席,把論文分發給各位評委,之後又跑回台上,非常激動地說:“今天就是改變世界的時候!我要向全世界公開我的理論,永動機電池!”
光是“永動機”三個字就已經讓商陸兩眼一黑了,他愁容滿面,生怕他的教授不給人家留面子,更怕這一次教授不給人留面子、自己也不會阻止了。
但是也不能光因為“永動機”這三個字就批判人家是民科啊,萬一真的有什麼不錯的思路呢?商陸硬着頭皮把論文看完,看得他惡心反胃,呼吸時都怕帶出來胃酸。
這論文,都不用從學術角度來判斷,光是邏輯上就已經漏洞百出。
真的不是來開玩笑的嗎?
商陸看了看其他評委的表情,發現大家都是面帶嘲諷,不過還是耐心地聽着台上的人興沖沖地講着。
至于自家教授,看論文的樣子非常認真,并且用随身帶着的筆标注着論文上的問題。
這是什麼職業病嗎!看到論文就要指摘!?商陸在心裡咆哮了一番。
然而台上的玄學大哥越說越興奮,在台上沖着白闆上的公式比劃了起來:“我知道你們不相信,你們一定認為永動機是個噱頭!但是,這是具有革命意義的理論,首先我要問問你們知不知道量子瞬移。我設計的這款電池,利用了量子瞬移,從空間其他地方借來能量,然後轉化為電力。”
在這個“大場面”之下,各路評委已經按耐不住想要抨擊一下這個玄學大哥了,大家的語氣雖然很友好,但每一句話都是在質疑玄學大哥上沒上過學。
名譽化學教授更是損,他幹脆指出論文當中的語法錯誤和邏輯不自洽。
不過商陸卻在聽完這個人的演講之後,大概其理解了對方的思維。
量子瞬移的确是量子力學的經典概念,雖然說還處于實驗階段。但這個大哥隻是在說理論,所以其實在證明方面加強一下的話,倒也不能說人家什麼都不懂。
口頭說出來的推導公式雖然不那麼完善,但稱不上漏洞百出,隻是這個人說得雖然不錯,但論文寫出來驢唇不對馬嘴,商陸判斷對方大概有非常嚴重的讀寫障礙,無法準确地将自己的思考用文字表達出來。
他看着對方被評委們“圍攻”,心有不忍,開麥說道:“我沒有攻擊你的意思,其實你的理論,在我聽來并沒有非常緻命的邏輯漏洞,隻是有些地方還需要你加強證明。但是你的論文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你是不是有些寫作方面的障礙?”
玄學大哥推了推眼鏡,有些不自在地擺動了一下腦袋:“你什麼意思,你這是人格攻擊。”
“你是想說讀寫障礙吧?如果是真的,數學方面他根本沒辦法推理啊。”其他評委反駁道。
“事實上他剛剛口述的理論和他論文中表達的完全不一樣,”商陸敲了敲論文,“我猜他應該是通過聽的方式學習的數學,保不齊智商真的很高。但是讀寫障礙在中國不太被認可,很多人也耽誤了治療,這種障礙嚴重的話會影響正常學習。”
玄學大哥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商陸。
商陸真誠地問:“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有這方面的障礙?但是學習成績一直都是底層,被家長老師責備過很久?”
玄學大哥抽搐着轉動了一下脖子:“什麼讀寫障礙,讀寫障礙?我?”
甄遠峰就在這個時候,放下了筆,嚴肅地對台上的大哥說:“假如你真的有讀寫障礙,那我勸你盡早放棄,你的理論需要大量的計算,大量的推導證明。還有,第一、二能源守恒定律都強調能量不能憑空産生或消失,盡管量子瞬移是真實存在的現象,但它的能量不是借來的。這需要你看大量的文獻去學習、去論證,國内外的文獻全部都要看到,很多文獻不存在電子版,語音版更是不可能。
“至于永動機這個說法,本身就是違背了熱力學定律,理論上來講并不存在永久運轉不衰的機器,這也是你所不理解的地方。
“你的論文中大量引用都是錯誤引用,引用的内容對于證明你的理論沒有任何的幫助和說明。你最終也隻能成為一個空有想法的殘疾,放棄學術吧,哪怕你從123開始學習阿拉伯數字,今生都不可能有任何成就。”
最後兩句話非常絕情,甄遠峰的指摘從來沒有嘲諷,他永遠都是認真地指出對方的不足,讓人甚至沒辦法反駁。
所以很多學生會被他批評到想去跳樓,因為甄遠峰的“你不配活着、趕緊去死”,并不是一種建議或者氣話,他是認真的。
所以現在甄遠峰口中的“你是個殘疾”,和其他評委的嘲諷,從根本來講就是不同性質的打擊。
商陸聽得是一身冷汗,他立刻嚴肅制止道:“甄遠峰教授。”
甄遠峰側過頭看了商陸一眼:“你難道不這麼認為嗎。”
“我認為他需要幫助,”商陸也擺出嚴肅且憤怒的表情,“我還認為你需要治療。”
主持人這個時候終于上線充當和事佬,圓滑地緩解了僵硬的氣氛,草草地走完了流程,然後做了個還算輕松的結束語。
節目錄制結束之後,各位評委都在勸商陸和甄遠峰:“你倆怎麼還鬧起别扭了呢,我覺得你們說得都很有道理啊,那個人無論聽從了你們誰的建議,都會有不一樣的人生。”
商陸朝大家笑笑,說自己根本沒有生氣,隻是配合甄遠峰來做出節目效果而已。但實際上它已經氣炸了,想到在這之前每一次甄遠峰從根本去否定一個人的情景,就覺得這個教授确實需要治治腦子。
“再怎麼着你也犯不着說人家最終隻能成為殘疾吧?”摘掉臨時入場證之後,商陸在人不多的地方終于和甄遠峰拌起嘴:“還有上次你在學校說人家小孩兒就該去立刻跳樓,你說這些話的時候真的經過腦子了嗎?大家拿你當權威教授來尊敬,你說的話就是很容易讓人信服,然後你說他們沒有活着的價值,你否認了他們的話,他們就真的會認為自己沒有價值了。”
甄遠峰看起來不太明白商陸在氣什麼:“校方也經常跟我說這種話,我一直沒太明白,我也沒有否認他們的價值,隻是發現他們真的沒有價值而已。”
跟在兩個人身後的吳英澤,在聽到這句話之後窒息得胸口發悶,不敢吭聲。
商陸無可奈何地揉了揉腦袋:“我真的服,呵呵,真想知道韓處長在你心中又有什麼價值。”
甄遠峰似乎沒有想到商陸會在這個時候提到韓建濤,所以大腦幾乎是肉眼可見地高速運轉起來,理順了商陸想要傳達的邏輯。
要是按照甄遠峰判斷一個人的标準的話,韓建濤明明也屬于沒有價值的那一類人。
但是能夠給甄遠峰開心的感覺的,也恰好就是這麼一個被他判定為毫無價值的人。
不過說起來,今天果然沒有看到他啊。
甄遠峰神情木讷地跟在商陸後面,不再說話,也不想再思考。
三個人就這樣無言地離開了電視台。商陸和甄遠峰在等待吳英澤去停車場開車的時候,站在後門附近互相誰也不看誰。
“我就說這個節目錄得應該不那麼順利,看你倆這表情……别再是真的給人砸場子了吧。”薤白從後門小跑着到他們跟前,跑近之後,笑着吐槽。
商陸的表情也終于緩和下來:“你怎麼來了,吳向司呢?”
“夏姐接走了,她今天下班還算早,而且現在都九點了。”薤白用肩膀碰了碰商陸的肩,“我想着要是能在這兒等你們出來,就可以吃頓慶功宴……或者是和好宴之類的。”
商陸也笑着抱住薤白的肩膀:“好啊,我們去吃慶功宴,其實錄制得還挺順,就隻是最後那個嘉賓……讓我跟甄哥産生了意見分歧。”
甄遠峰看着身旁兩個人如此自然地靠在一起,眼神頗有落寞,随後抱着一絲僥幸地四處張望了一下。他就這麼張望了一天,從到了電視台就在想着“有沒有可能再見他一面”,其實就算真的見面了,他也不知道會怎麼樣,但以前還沒有過那麼想要看一看一個人。
“姐夫去取車了嗎?”薤白随口問着。
“嗯,停車場應該需要排隊出來。”商陸看了看時間。
“後門那邊兒有好多人,估計是聽了消息趕過來想要見你一面的粉絲。”薤白笑着說,“我剛溜進來的時候還被一個粉絲認出來了,她正要尖叫的時候,我就這樣雙手拜一拜地求她别出聲。”他一邊說一邊雙手合掌,和商陸比劃着。
“哈哈,那看來她還挺給面子?”商陸被逗笑了。
“是啊,真的感謝她……不過也是因此,他們大概更加堅信在那裡等着就會見到你了吧。”薤白說着,看向後門那邊,見有個人正疾步朝他們走過來,“啊,那個不會是粉絲吧?”
商陸漫不經心地看過去:“這麼快就等不……”他話沒有說完,雙眼捕捉到了黑夜當中的一抹冰冷的反光,當大腦判斷出那個正在朝他們沖過來的人手裡握着一把刀的時候,渾身的血液瞬間躁動起來,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把薤白擋在身後。
事發突然,從商陸看出對方手裡拿着刀,到對方沖過來,其實也就是幾秒鐘的事情而已。在這幾秒鐘之内,商陸腦海中閃過很多種制服對方的方法,但是所有方法都在對方靠近他們的那一瞬間被瓦解,隻因為他看清了對方的臉——
那是剛剛台上最後一位玄學嘉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