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曜華木讷地點點頭：“所以你看到我的時候，腦子裡首先想到的是，那是個女生。”
“這叫什麼話？我看到你的時候思維又不會分層……話說什麼意思，你其實希望自己是男生嗎？”
“我希望我是我，無所謂男女。”王曜華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解釋清楚自己的心情。
“好帥的觀點！确實啦，有時候我也覺得做女生很麻煩的，要是男孩子的話就可以爬樹啦，我一直想試試爬樹爬杆子哈哈。”
女生就不能爬樹了嗎？男生就一定要會爬樹嗎？爬不爬樹跟性别有什麼關系，隻是人與人有不同的愛好吧？
“你喜歡爬樹，那就去爬啊，難道會有人因為你是女生就說你不該爬樹嗎？”王曜華一邊說，一邊回憶起自己小時候爬樹的場景，穿着裙子爬到高處，底下有個小男孩兒昂頭看着自己的裙底，笑着跟大家說“王曜華的内褲是粉色的”。
女孩子們羞紅了臉，男孩子們興奮地扒下來褲子展示他們那些印着超人、奧特曼的卡通内褲，現場一片混亂，直到家長來。
那時候似乎真的有很多大人指責自己：你一個女孩子，爬什麼樹？
我爬的是楊樹。王曜華記得自己當時如是回答，那些家長們反而被自己逗笑了。
眼下的同桌也露出跟記憶裡兒時的女孩子們差不多的羞恥表情，憋紅了臉笑着說：“女孩子怎麼爬樹呢，哈哈。好了好了，不要把話題扯遠啦。如果你是希望自己是男生的話，那你喜歡的是女生嗎？”
王曜華再次一愣：“我總覺得你想問的問題并不是這些，你不如直接問我你想問什麼吧？”
“我也是有點兒好奇來着。”
“好奇什麼？”
“就是大家都說你可以跟男生玩兒的很開心，一般這樣的女生就是那種有點點高級綠茶的人，跟每個男生都搞暧昧，但是不付出真心，那樣真的好潇灑！可是我又覺得你不是那樣的人，你對女生也都很好，我真的沒見過比你更貼心更溫柔的人了。所以好奇你喜歡什麼樣的人。”
王曜華從同桌的這段話當中感受到了一種很奇怪的情緒，他覺得面前的人還是在試探什麼，也許想要試探的内容已經告訴自己了。
“哦，我懂了，”王曜華結合着同桌日常的舉動，外加這一次談話的重點，還有表情以及小的肢體動作，終于得出了結論，“你是喜歡商陸、但不知道我和商陸有沒有什麼關系對吧？”
同桌震驚得捂住嘴：“你怎麼知道？有誰告訴你了嗎？”
“你告訴我了啊。”
“我什麼時候告訴你了！？”
王曜華咋舌思考了一下：“确實沒有用直接的語言來告訴我，但是，你的一切都在拼命地告訴我這件事。”
同桌懵了：“嗯……雖然不知道你說的一切是什麼意思，但是好啦既然你知道了。嘿嘿，是啊，其實喜歡商陸的人很多哦，但是大家都因為你在，所以都在默默祝福你們呢。”
“祝福？”
“嗯，你們很般配啊，高情商配高智商。”
“商陸有情商嗎？”王曜華下意識地問。
“哈哈！商陸有智商，但你有情商啊！”同桌沒有任何貶義，似乎是發自内心的稱贊。
這麼好看的人居然說出這麼讓人心塞的話，王曜華心情複雜地歎了口氣，第一次賭氣問道：“你覺得我智商不夠高嗎？”
“你是很聰明的那種學霸，但是和你聊天很輕松呀，你真的很能顧及到大家的心情，這不像是智商高的人吧？高智商都是商陸那種，說話很直白，做事不太尋常，雖然會很尴尬，但是又有點可愛。”同桌捂住臉，“主要是他真的長得好帥，越來越帥了有沒有。”
王曜華無言以對，明明自己是持續很久的年級第二，數學競賽的省級冠軍，國家隊都向自己抛來了橄榄枝。但這一切在同學們看來，隻是很聰明的學霸。
反觀最好成績就隻有年級11、物理競賽隻拿到銀獎的商陸，竟然是大家眼中智商更高的。
“我和商陸沒有任何關系，他隻能算是我小弟。”王曜華是有一定賭氣的成分在的，其實在他看來，商陸好歹算是個不錯的朋友。
但就是那個不錯的朋友，在不知不覺之間，成為了壓制自己的存在。
那種壓制甚至不是現實意義上的，盡管王曜華才是全方面碾壓商陸的人，但是旁人并不這樣認為。
朋友們會為商陸在籃球賽上赢了球而歡呼，老師們會為商陸在物理競賽上拿獎而喝彩。
但王曜華無法參加專為男生舉辦的籃球賽，數學競賽社會關注度不夠高，贊助也不多，拿了金獎也沒能給學校帶去太多價值，自然也就得不到誇張的稱贊。
于是悄然之間，商陸成為了金字塔頂端的人。
而作為女生的自己，隻能是個陪襯。
“錢夢妍喜歡你，有興趣發展一下嗎？”王曜華接受了同桌對他的請求，代替同桌去找商陸試探一下對方心意。于是找了個普普通通的日子，放學之後，回家路上，兩個人一如往常那般順路買了杯奶茶，一邊喝一邊聊，聊着聊着就說到這裡。
商陸愣了一下：“什麼？錢夢妍不是跟你關系更好嗎？”
“跟我關系更好，和喜歡誰，有關系嗎？”王曜華也是沒想到商陸居然是這個反應。
“難道……不是會更喜歡關系更好的人嗎？”商陸樸素的邏輯擊碎了王曜華剛剛對他産生的一點兒敵意。
王曜華哈哈大笑，拍着商陸後背：“我倆都是女生，你覺得有可能嗎？”
商陸看起來思考得非常認真，然後點點頭：“我覺得有可能。”
這次換作王曜華愣住，他看着商陸那純粹的傻樣，回憶起這個人剛入學時還是不會說話的傻小子呢：“陸陸，在你看來，我是男生還是女生？”
“嗯？”商陸像是沒聽懂一樣，“你是女生吧？”
王曜華略感失望地點點頭：“你不用質疑這一點……”
“對吧，那你為什麼要這麼問？”
“為什麼呢……可能是因為不知道為什麼大家在看待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會首先去看對方的性别。比如說一個人不小心開車撞到了牆，如果是個男司機，大家會說這個人怎麼這麼不小心。如果是女司機，大家就會說女的開什麼車啊、禍害人。”
“這麼過分的嗎，可是也有很多女司機開得很好啊，這跟性别沒有關系吧。”
“是沒有關系，跟性别沒有關系，但是和個體有很大關系。每個人都很不同，按理說任何事情都需要具體案件具體分析，但人類太懶，喜歡總結規律然後套用，大家看到了一百個男司機裡有二十多個容易出車禍，十個女司機裡有三個容易出車禍，就草草下了結論，認為車技和性别有關。”
“社會科學應該加強研究。”商陸嚴肅地說。
“但是社會科學不是為人民服務的，群衆也根本不在意理論。”王曜華舉起奶茶，看着裡面晃動的珍珠，“大家喜歡根據自己的經驗而想當然，再加上社會大部分人都把女性視作弱者，就形成了這種離奇的不平等。”
“原來如此……女生也很不容易啊。”商陸用手中的奶茶跟王曜華的碰了碰杯，“所以你想要強調什麼呢？”
“我想要感慨一下，大家看到我的時候，先看到的是我的性别，然後去調用女性這個類來适配我這個人。大概率而言，女生是不會喜歡女生的，所以即便我和錢夢妍關系再怎麼好，她都很難會喜歡上我。因為她是女生，我是女生，所以她會喜歡上一個男生，也就是我身邊的你。”
商陸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緊接着又有些難過地低下頭：“那你呢？你不喜歡錢夢妍嗎？”
王曜華大口喝着奶茶，沒有立刻回答。
喜歡嗎？不讨厭倒是真的，而且同桌長得非常可愛，會讓王曜華不自覺地心動。
但還是那句話，情情愛愛入不了他的眼，所以心動也就隻是心動而已，要是繼續發展下去，可能會很麻煩：“不喜歡吧。”
“是嗎，她還挺可愛的。那我要怎麼辦？要跟她……搞對象？”
“這你問我幹嘛？”
“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任何事情問你都能得到答案。”商陸皺了皺眉，“這麼一想你還真是很厲害。”
“好兄弟，你這個缺根兒弦的性格可真的是要好好加固一下了。”
“曜華華，我認為你絕對不可能是弱者。”
“啊？”
“雖然你是女生，但真的很強。”
“謝謝你這麼突兀的稱贊，但是被你誇感覺也沒什麼值得開心的啊。”
“為什麼？”
“因為你也會強調性别啊，強就強，為什麼要用雖然但是這種轉折？”
商陸驚慌改口：“還真的，這句話聽着好奇怪……那我改進一下。曜華華，因為你是女生，所以真的很強。”
王曜華第一次産生了一種想把奶茶扣在别人頭上的沖動，但教養制止住了他。他轉過頭一臉愁樣的看着商陸：“将來你可怎麼辦啊，唉。”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這個不會說話的樣子真的很有可能導緻你将來被人打死在路邊。”王曜華吐槽歸吐槽，之後還是帶着商陸去了書城，推薦給他一些列“談話的藝術”相關的書籍，還有很多本社交心理學讀物。
在教育着商陸該如何為人處世的時候，王曜華同時也在自省着，他發現商陸身上有很多被放大化的自己身上也有的缺點，比如說自以為是、比如說不考慮别人的心情。
自己的确可以裝作很貼心的樣子，但自己内心真的體貼嗎？他不敢肯定。
于是那些假裝的體貼被别人全盤照收，落得一個“溫柔”的好名聲，但王曜華卻隻覺得空虛。
他開始反省自己為什麼一定要說那些好聽的話，又為什麼沒辦法對任何人抱有真情實意，但總結多年之後，他意識到自己的性格的形成，是一個緩慢且複雜的過程。
因為天生才智過于突出，導緻同齡人别說是欣賞他了，大家甚至會排擠他。
因為生性好動、不知疲憊，導緻行動上和同性小夥伴完全不同，大家會斥責他的日常行為。
因為性别為女、家族喜男，導緻他從出生那刻起就不被家裡任何人看好，就連母親都會一邊給他準備着小裙子、一邊歎氣說“你要是男孩兒就更好了”。
像是這樣，任何人都沒有把他當做王曜華，而是單純的将他當做一個很聰明的女孩子，這樣的環境下，這樣的人生。
他真的受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