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岩拿着手裡的文件夾,看着對面坐着的面無表情的青年,琢磨着這久違的見面該說什麼才好。
他和林淮分屬于不同轄區,因為這次協查,林淮才來造訪的,對于這個林淮這個一看就不好伺候的官三代,自己那個老實上司直接當成了燙手山芋,丢給了他來應付。
他和林淮在政法大學是同級生,因為兩人長輩在官場上有交際,從小開始,魏岩就知道林淮了,雖然每年逢年過節也未必見得了幾面,但是久聞大名,這倒不是林淮長得好看的原因,林淮的哥哥削瘦威嚴,姐姐标準的鵝蛋臉美人,但林淮這個小弟弟長相是最優秀的,你說不上他哪裡特别挑眼,但給人的感覺就是舒服亮眼。
不過,讓魏岩留下印象的更多的是這人驕縱的性格——僅有的幾次見面,對方都是連招呼都不打,冷冷看他們一眼就回了房間,再後來林淮高中畢業時發生的那件事……還是鬧得有些大的。
對于林淮選擇來當警察,魏岩是驚訝的,他雖不認為林淮能驕縱到給自己機會把他逮進牢裡,但至少不會是同行,不過他敏銳地察覺到林淮變了多少,雖然還是一貫的話不多,但那股驕縱的小少爺味道幾乎淡不可聞了。
林淮看着他,開口:“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别,”魏岩擡頭,特别真誠地說道,“一起吃個飯再走吧。”
他這話雖然說得真心,但他沒有把握林淮會答應,誰知道林淮點了點頭。
魏岩轉了下腦袋,正在想去哪裡吃飯的時候,突然門猛地被打開。
“小魏,有命案,快走。”魏岩上司探出身體,看到林淮時,似乎才反應還有這麼一個人,正結舌時,林淮主動站了起來。
“我也去。”
一上車,魏岩被安排到了林淮坐一起,大概是因為有林淮在的關系,魏岩上司沒有像往常一樣聊起案子,倒是林淮主動問了起來。
“山上那個高端會所的拍賣會,發現了一具女屍,而且……”
“而且?”魏岩敏銳地察覺到了,他趴到駕駛座後方,問自己上司,“師父,死者身份很特殊麼?”
“好像是副省長的兒媳來着,”魏岩上司嘀咕道,“雖然隻有一個人,但之後的調查肯定會由大隊直接移交到市局支隊去。”
魏岩上司突然又想到還有林淮這麼一個人,又急忙補充道:“當然了,這不是說明我們的工作是毫無意義的……”
林淮依舊面無表情,他看了魏岩上司一眼,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
這種回應對尴尬的氣氛沒有半點緩解,魏岩索性發揮自己吊兒郎當的屬性,幹脆一把摟住了林淮的脖子,林淮身體明顯一僵,又快速放松下來,他仍由魏岩摟着。
“說起來,你怎麼會想到來當警察。”魏岩笑嘻嘻地說,直接抛出來一個直球,搞得開車的上司一下汗就下來了。
林淮想了幾秒,回答:“我不像當警察的麼。”
這種看着就目空一切的小少爺怎麼會像能當警察的,而且還是刑偵,不用猜,魏岩就知道自己師父在想什麼,魏岩沒有直接回答:“其實你當初考政法大學,我就很驚訝了。”
“我姐姐也是政法大學的,怎麼沒見你驚訝。”林淮回答,他似乎也意識到魏岩上司的尴尬,他天生就不是能讓人覺得可以親近的人,他明顯試着緩和了語氣,嘴角甚至勉強能看到笑。
“你大哥也是政法大學的,”魏岩想到了什麼,他若有所思,“倒是隻有你一個當了警察,說起來你大哥同意麼。”
“我認為警察很好,他也随我。”林淮回答,他擡頭看魏岩,向來冷淡的語氣中帶了明顯的真情實意,“你的選擇倒是和我想的一樣。”
“什麼,你還對我有印象麼?”魏岩吃驚,“我以為你隻見過幾次。”
“幾乎逢年過節就見……”林淮頓了一下,又說道,“我那個時候隻是叛逆,覺得打招呼麻煩,并不是針對你。”
魏岩眯了下眼睛,還沒等說什麼,車子就到了案發現場。
魏岩大學畢業後來X市隻有三個月,所以也沒聽過這個會所,但也大概能猜到這裡的高端程度,一進門,看到一堆人穿着晚禮服站在大廳或慌張或竊語的樣子,稍微判斷了下這些人的身份,魏岩就知道支隊馬上真的就要來了,但是該做的還是要做。
魏岩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樓梯上的那個男人,對方低着頭,雖然身型氣質極佳,身上那套行頭看上去也價值不菲,但就是透露着濃濃與那群貴客不和的氣質。
“不知道為什麼,那人很奇怪。”魏岩戳了戳林淮,剛才在車上,因為林淮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了,兩個人一下就親近了許多。
“因為他穿着昂貴的衣服卻坐在台階上?”林淮意外的配合,吐了句槽。
“而且他是在場唯一一個穿風衣的人,似乎正準備走了,拍賣會都還沒開始呢。”
兩人對視了一眼,朝那個男人走去,那個男人聽到腳步聲擡起頭來,這是個長相非常英俊的男人。
“你好,我叫陳深。”男人伸出手來,笑道。他的五官輪廓深邃,但笑起來卻突然多了一種大男孩的氣質,這種氣質也許會不适合成熟一些的裝扮,但在男人身上反而有種渾然一體的天然感與特殊的魅力。
魏岩并沒有太在意這人出衆的長相,讓他在意的是林淮,在看到這人的一瞬間,林淮像是見了鬼一樣,青年渾身僵硬,眼睛牢牢盯着陳深,簡直讓魏岩以為這人就是殺人兇手了,在聽到陳深自我介紹的那一瞬間,林淮的表情更是複雜。
“我叫魏岩,”魏岩決定先開口,“刑偵大隊的,這位是林淮。”
“魏警官,林警官,”陳深禮儀周到地微笑,“我是這家會所的合作采購商。”
“可以簡單介紹下情況麼?”魏岩問道。
“可以倒是可以,可是這事馬上就不由大隊管了吧?”陳深皺了皺眉。
魏岩挑了挑眉,笑道:“内行啊。”
“做生意的,當然什麼都知道一點。”陳深微笑。
“……”林淮的表情看上去更複雜了,讓魏岩吃驚的是,林淮直接質問,“你進去過案發現場麼?有人能證明你的不在場麼?”
這也未免太過直接了,但讓魏岩更吃驚的是,陳深微笑答道:“出于搶救被害人的目的,我進去過,不過馬上就出來了,至于不在場證明,案發時間沒有确定的情況下,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但我認為是有的,畢竟這到處都是攝像頭。”
魏岩本打算就此打住,先上去看看情況,但無奈林淮一直盯着陳深,并不打算動。
“另外兩位警官,就算這之後案子不由自己負責,不該先去看看案發現場麼?”陳深說。
終于,林淮動了動,率先踏上了台階,魏岩知道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蹊跷,他試探道:“這個叫陳深的,感覺好像在哪裡見過,尤其是這名字……是不是你們家的……”
他故意欲言又止,林淮也心緒不甯,竟然一下就套出來了答案。
“他是我姐姐大學喜歡過的那個人。”
魏岩記性極好,他迅速在腦海裡搜索了一遍,發現這事就算不用記性好也能記住,畢竟當時可是個大八卦,林淮的姐姐林雅在大學的時候,喜歡上了一個同班同學,但那個同班同學是個人渣,辜負了林雅的感情,林雅因為一時受不了刺激,進過療養院治療了一段時間,如果這個陳深也是政法大學的,知道大隊支隊的區别也不奇怪了。
“呃……他……辜負過你姐姐……?”魏岩問。
所謂家醜不可外揚,魏岩本以為自己套不出更多的話的,誰知道林淮堅定地搖了搖頭,
沒辜負過?魏岩腦子轉得飛快,這事可真是奇了。
“他沒有辜負過我的姐姐,是我姐姐追求他,他不答應,”林淮小聲地說道,“我大哥就把他調到一個小山村去了,想逼他就範,後來他在暴雨夜從那個山村失蹤了,大家都以為他死了。”
“……”先不說這人一副四海的樣子居然會拒絕如此大好前程,現在這樣光彩照人的成功人士的模樣出現在兇殺案現場,這足夠是驚人的劇情了,魏岩想。
然而才剛到門口,兩人隻來得及瞥到屋内的一角,支隊的人就已經匆匆趕到了,其中一人不認識林淮,說了聲謝謝,直接搶走了林淮手裡的手套和鞋套,看着林淮空着手微妙的表情,魏岩十分想笑。
“你還想進去麼?”魏岩問,“想進去我找他們借下鞋套。”
“我們先去看看監控吧。”林淮搖了搖頭。
監控室支隊的物證小組剛到,兩人加入了進去,然後得到了一個十分坑爹的答案,關鍵地方的監控居然失靈了,林淮的嘴巴一下就抿緊了,表情嚴肅了起來。
“這案子估計快不了。”魏岩用隻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林淮沒有回答,他直接出了監控室,朝大廳走去,卻在廚房門口停了下來,追過來的魏岩從門口看到了陳深,陳深正在小聲安慰着當班胖經理,後者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你過來一下。”林淮對陳深勾了勾手。
“啊?我?”陳深指了下自己,似乎有些意外,但還是走了出來,林淮找了處僻靜的地方,他盯着陳深一動不動,陳深歪了下頭,看着上去搞不清狀況,他打扮和容貌明明很成熟,做這個動作時卻一副天真的味道。
“我叫林淮,我的姐姐叫林雅。”林淮說。
陳深愣了下,聽到這的一瞬間,這個男人是吃驚的,陳深打量了林淮一眼,笑道:“我們是第一次見面?你姐姐還好麼?”
“她已經結婚了,現在和丈夫很恩愛。”林淮回答。
“那……恭喜……”陳深表情迷惑。
“你覺得劃算麼?冒着生命危險大雨夜徒步走出那個山村,僞造自己的死亡,隐姓埋名整整五年?”
“我沒隐姓埋名啊,”陳深一臉無奈,“我一直都在用陳深這個名字。”
這個對話發展,完全和想的不一樣啊……陳深沒有半分驚慌,魏岩饒有興緻地看着兩人。
“你沒有隐姓埋名,你的身份證會在那之後沒有任何使用信息?”
“你說身份證啊,”陳深恍然大悟,他拍了一下自己的手,“其實我有兩個來着,早期戶籍管理比較混亂,所以我一直有兩個身份證号,我後來不小心把前一個丢掉了,所以就隻好用另一個了……”
突然間,陳深打住了,他看着臉上閃過一絲慌亂的林淮,他壓低了聲音:“你不會是覺得我故意假死隐姓埋名就為了躲你姐姐吧,你姐姐有那麼愛我麼?”
林淮啞然,直到今天,在他心裡,關于陳深的故事一直都是這麼一個版本——被調到小鄉村陳深因為受不了這個氣和身邊人有意的排擠,一次争吵後,陳深在暴雨夜徒步出走,結果出了意外墜亡,而自己驕傲的姐姐聽到這個消息,精神失常了,自己大哥也沒有任何愧疚,唯一讓他懊悔的隻是林雅受到的刺激,林雅經過一年的治療,恢複了正常,并迅速結了婚,這之後四年,家裡從來沒有人提起過陳深。
這人一直是他心中的那根刺,别人表現得越像沒有這個人,這根刺就刺得越深,有時候甚至能紮得他喘不過氣來。
“我琢磨着,我被分配到鄉村,你姐姐的氣大概也就消了,我實在沒必要呆在鄉下派出所委屈自己不是麼?何況那個所長實在煩人,我呆夠了就離開了,我和他們關系又不好,沒必要報平安啊,原來你們一直以為我死了啊……”陳深托着下巴皺眉,“那這樣我是不是需要和你姐姐道個歉?”
“不必,”林淮生硬地打斷了他,“身份證換了,你之前的學曆也沒有了,你連學曆都放棄了麼?”
“我現在的工作也不需要我那個學曆……一直以來就沒有什麼影響,也就沒在意了,實在沒想到會造成這麼大的誤會。”
林淮徹底控制不住自己表情了,陳深的事情給他的人生造成了重大的影響,但他從來沒同人說過,盡管大哥和姐姐林雅也察覺到了他明顯的變化,卻也隻當成他長大了,陳深的事在他心裡埋了許久,已經成了一座不起眼的孤墳,而如今這個孤墳不僅是詐屍,簡直是僵屍上街遊行了。
“話說……”魏岩看林淮啞口無言,而他也忍不住了,他開口,“這位大神你沒學曆是怎麼混到現在這樣的,什麼工作也給我們介紹下?”
“當我徒弟就給介紹,”陳深眨了眨眼,“不過這樣感覺屈尊兩位了。”
魏岩還打算頂回去,林淮卻搖了搖頭,說道:“走吧,這邊已經交給支隊了。”
見林淮放棄,魏岩也幹脆地同陳深揮手告别,林淮隻是盯着陳深,沒有任何表示。
兩人穿過大廳,魏岩卻瞥見了一個熟人。
“他居然也在這裡,”魏岩說道,還沒等林淮有反應,他丢下一句話,人已經先沖了過去,“你先回車上,我去打個招呼,馬上就來。”
眨眼間,魏岩就沒入人群裡了,這人的眼尖到真是個好優點。
林淮到了車邊,靠着門站着,他覺得自己心事重重,卻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麼,林淮盯着自己手表,七分鐘後,魏岩回來了。
“抱歉,我居然忘了把車鑰匙給你,”魏岩打開了車門,“我師父讓我們先走,今晚先去協查案件那裡蹲守。”
今晚的蹲守因為沒有打算收網,本來輪不到他的,但既然魏岩這麼說了,林淮也沒有反對。
“你剛才去見了誰?”林淮不認為魏岩是那種和熟人打招呼要打個七八分鐘的人,“他提供了什麼有用的信息麼?”
“那人你應該認識啊,蔣珂,小時候應該見過的。”
林淮在腦子裡搜索了下,發現根本沒有對這号人的印象,隻能從姓勉強定位出這人的幾個可能的關系網,大概也是非富即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