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沉默。車子停在一家江浙菜館,稍顯高端,頗有見家長的意味。包廂大圓桌落座,四台手機叮叮咚咚響起。
---下班吃飯(4)---
戚昀:[朋友聚餐搞這樣?]
張可蓉:[太隆重了,真是太隆重了,我和我前任互相見家長都沒那麼隆重。你倆要出櫃的話,提前給個信兒,我就先走了哈,别傷及無辜。]
沈雲钊:[剛兒車上我問吃什麼,你們都行都行,這會開始挑毛病是吧?給你們慣的。]
戚昀:[沈叔說吃個便飯啊,我以為你會帶我們去吃小炒。]
舒善文:[好!這家好!一會兒誰付錢,不用我這小喽啰AA吧?我能往貴的點麼?]
沈雲钊:[……]
舒善文:[不是,我實在不理解,你們慌什麼?就朋友聚餐,閑聊問問張老師相親進展,叔叔一聽就知道是誤會,不就妥了?]
張可蓉:[對哦,旁觀者清!你倆心虛,但我緊張什麼啊?相個親招誰惹誰了?!你,沈雲钊,立即向我道歉!]
沈雲钊:[鞠躬.jpg]
戚昀:[鞠躬.jpg]
張可蓉:[罷了,你倆留着給沈叔鞠吧,願暴風雨來得不關我事。]
“當老師确實辛苦,周末還這麼忙。”一片震動聲中,沈大明優雅品茶,耐心等待幾位商量對策。
“還行吧。”沈雲钊放下手機,介紹道,“舒善文,這位不是老師,是博士生,戚昀的同學,我們經常一塊兒打球吃飯。”
“哦……你好你好。”沈大明有些摸不清情況了,難道這頓真是朋友聚餐?一時沖動,攪了年輕人的局,還怪不好意思的。
短暫沉默中,張可蓉接棒扛大旗:“沈叔,比賽好看不?今天我和戚老師表現還好吧?”
“挺好,挺好。”沈大明摸摸後腦勺,閑聊起來,“給我很多啟發。學生演得真好,有一些你都很難說是演的,看着吧,在台上瘋瘋癫癫,你會覺得……正常人哪有這樣的?可是現實中的壓力啊、焦慮啊、迷茫啊,樣樣不比台上的少……唉,戲劇源于生活,不容易呐。”
“嗯。”沈雲钊接話,“甚至說,台上的問題還算是簡化的、抽象的。到了台下,往往是各種困難交雜在一起,牽一發動全身,更殘酷得多。”
戚昀和張可蓉對視一眼。是了,學生在台上瘋瘋癫癫,是借着機會刻意“為難”導員,是戲精們出風頭飙戲,但更是共通的情感和共同的困惑。台上人,也是台下人。圍繞人際矛盾、情感危機、競争壓力、未來發展等等議題的“發瘋”,看似借題發揮,卻都是有迹可循。
“沈叔,大教育家。”隔大半圈桌子,張可蓉比了個大拇指。
教育成果沈雲钊舉起茶杯,替父回應:“過獎哦。”
沈大明也喝茶,喝着喝着,發覺不對勁。這排座兒……沈雲钊和張老師之間,隔了個戚昀,兒子幫人戚老師倒茶就算了,怎麼餐巾碗筷也幫着擺。
“咳。”左看右看,沈雲钊開口,“舒善文,你上次說家裡催你相親,有什麼進展啊?”
舒善文:……?
“哎喲快别說了!”張可蓉接話,“我最近相親快相吐了!上周和一位研究人類考古學的老師吃飯,給我講了倆小時尼安德特人、丹尼索瓦人和什麼直立人。搞得我滿腦子都是那張從古猿到現代人逐漸起立的人科動物演進圖,哦,然後他跟我說這張圖是錯的!”
沈大明一愣,快速處理話裡傳遞的信息,随即徹底解除對張可蓉的懷疑。
幾個年輕人眼神轉一圈,也緩下勁兒來,聽到老沈問:“那張圖我學過啊,有什麼問題?”
“那圖誤導,”沈雲钊解釋說,“給人感覺靈長動物的演化方向和結果毫無例外都是智人,并且人類演化也不是直進式的,應該是分支式的,分支中有基因交流,也有物種鬥争。”
沈大明聽不懂他說什麼。戚昀接着解釋:“就是,圖裡幾個代表性物種排成一條線,但實際上,前面的并不一定是後面的祖先,各自演化各自的。其中的物種比如尼安德特人,曾和智人有過雜交,但現在已經消失在曆史長河裡,沒有留下後代。”
“哦。”沈大明點點頭,“還是跟你們聊天舒服。哎,張老師,這男的是上回門口見着那個?”
“不是,那個更不行。”張可蓉喝了口茶,“那位體育教學部的,跟我吹他羽毛球有多厲害,本該進省隊國家隊,然後我随便接話說我幾個朋友羽毛球也很厲害,哎喲,你猜他怎麼說——業餘的,跟他沒法比。”
“不行不行,你相的這都什麼人。”沈大明聽了直搖頭,目光無意朝戚昀瞥去,見着那兩人頭挨着頭,對着手機嘀嘀咕咕。
不知怎麼,這個氛圍,他忽然就想起了大年初一的金屋藏嬌。當時兩人也是這麼頭挨着頭,分着同一碗菜,看着同一個手機。
線索點點滴滴,忽然串成線。
想起青年公寓樓下的常客大奔,想起陽台談話時戚昀一瞬間的僵硬,想起“我去找戚老師共同進步”,想起“高學曆,高知家庭,人也好,品德好,性格好,特别特别配”,想到……“我對象是導員”。
張可蓉眯着眼,看看沈大明,看看毫無察覺那兩人,再幽幽轉向舒善文。舒善文僵着嘴角,事已至此,喝被茶壓壓驚。
“——沈雲钊。”
忽然一聲點名,全名,讓在場五個人停下所有動作。